第二十九章

“你不会武功，我们替你。”沉香抓着白栀的衣袖，心底隐隐的不安告诉他必须要拦住白栀冲动的行为。

“难道除了我以外，你们谁能踩着索链跑上去吗？”白栀抬高了一点音量，余下几人互相看了看，想说点什么却又说不出话。

白栀从武器筐里挑出一把剑，掂量了一下重量，还算趁手。

“可是……”沉香攥着白栀的衣袖还未松手，金色的绣纹在他的手中被团成了一小团。

“小心！”杨戬从白栀的背后伸出手，拎着沉香的衣领一把将他拉到一边，可即便如此，飞溅的血滴还是沾在了月白的衣袖上，晕开成一圈圈猩红，滴在焦黑的地面上，瞬间被烤成蒸汽。那尖利的钢锥蹭过沉香的肩膀，砸在白栀面前的地面上。

“抓住这个钢锥！”白栀不想放过机会，一把按住钢锥，康姚两人见状，抡起手里的武器，将锥子狠狠钉进有些烧焦的地面。杨戬扶住沉香，免得他被炙热的火焰烧伤，检查了一下他肩上的伤口，不知道联想到了什么，心里一阵猛烈的钝痛。

“白栀！”沉香顾不上流血的伤口，从杨戬的臂弯里挣脱出来，抬头叫住已经起身的白栀。

白栀低头，一眼望见的是沉香不舍的眼神，眸子里反射的火光给这份目光增添了更多的炙热，于是她又蹲了回去，眼里流转着种种混浊在一起的情愫。此刻有千言万语说不出口，她便从怀中掏出已经不成样子的银簪归还到沉香的手里。

“沉香……我不怕死。”

「真君，我不怕死。」

「我只怕，没能好好的活。」

话音刚落，杨戬脑中猛然浮现出另一个声音，惊得他漏吹一个音节，火炮的火焰便趁机啃噬而来。

“我来！”哮天长大了嘴，一口将火球吞进肚里，打了一个冒黑烟的嗝。

白栀起身最后给沉香一个温柔的笑颜，不顾沉香的挽留踩上钢锥连接的索链，如履平地一般向着季舒的小舟跑去。

“别！”沉香想跟上去，却被杨戬拉住了臂膀。

“放心，她一定不会有事的。”杨戬望着白栀的背影喃喃，对方才脑中的话语有了全新的理解。他握紧手里的口琴，金色的眸子里不知倒映出了谁得模样。

“这姑娘，性子可真烈啊。够格儿！”季舒有些吃惊，转而又是难掩的激动，从身边拿起弩箭，装上钢锥，朝着冲出烈火的身影射出。

白栀看见一点反光，掐准时间借着锁链的弹性高高跃起。疾风从腿边划过，白色的裙摆上，火红的血花在狂风中肆意的绽放，脚下的索链应声而断。白栀伸手，手指勾住索链上的铁环，向前伸出双腿荡了过去。借着惯性，白栀像是长了翅膀一般高高飞起，矫健的身形投下阴影将季舒笼罩，反光的刀刃又将他眼中的喜悦照亮。季舒眼中的白栀，像是泥潭中挣扎而出的飞鸟，身上一道道赤色脏污，都成了她涅槃的勋章。

抬头看了看白栀索命的目光，又看了看她手中向自己刺来的刀尖，激动的心情到达了顶点。

“对，就这样！”季舒控制不住的笑出来，心里开始期待白栀究竟能做到什么程度，手中调整控制系统，将索链放长了一点。

白栀手臂用力，将自己拉近飞舟，刀尖偏离预设的轨迹，扎进刀疤脸身侧的钢板里。锋利的刀尖一寸一寸的陷了进去，嘎吱作响。

“姑娘是不是忘了我能控制索链的长短啊，你这样伤不到我们的。”季舒回头，双臂搭在小舟边缘，恶劣的朝她笑了笑。

“我也没说我要伤你们啊？”白栀回他一个意味不明的笑容，手臂支撑在飞舟的边缘，另一只手转动一下插在船上的刀刃，奋力将剑拔了出来。金色的液体顺着剑从钢板间淌了出来，在空中划出一道闪光的圆弧。金光之下的季舒，再也无法维持上一秒的从容和淡定。

“是混元气！”蛇妖惊得大叫一声，下一秒，飞舟的控制台就发出刺耳的警报声，混元气如泉水般从飞船里涌出来飘散在天地间，紧接着小舟就像喝醉了酒摇摇晃晃的往下掉。

“你有种！”季舒没想到白栀的目的是这样，慌忙的要转身操控方向。白栀趁机抬脚踹过去，季舒手里捏着的那个控制盒就脱开他的手掉了下去，消失在云层之间。

“好大的胆子！”刀疤脸单手握拳，狠狠地砸在白栀唯一抓在船上的手。十指连心，剧痛传来，白栀下意识的松了手，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被摇晃的飞舟甩了出去，开始下坠。

“白栀！！”沉香甩开老康抓着自己的手，踏步便要冲上去，可刚一踩上焦黑的地面，未等发力，地面就整片坍塌，沉香随着破碎的木块一起开始下落。混乱之中，一条臂膀抓住沉香的后衣领，将他及时拎住。断裂的声音此起彼伏，面前的一大片地面还燃着火焰，全都落了下去，消失在脚下苍茫的云雾中。整条飞船，如今满目疮痍，满是可怖的伤口。

“沉香，你疯了！口琴还给了二爷，你跳下去可就回不来了！”老姚气得吼了起来，拽着沉香要往上拖。可沉香好像根本听不见这些，他的眼里只有那个云雾中红白相间的人影，好像也在看着自己的方向。

“不……”沉香抬起手，不是抓头顶老康递过来的手臂，而是指向了那个下坠的一抹红。泪水控制不住的涌出来，在满面灰尘的脸上留下一条条痕迹。

“好好活下去吧。”白栀张着双臂，喃喃自语。将视线从沉香的方向收了回来。最后能看着他们还平安无事，就已经足够了。

头顶季舒的飞船越来越小，摇摇晃晃的离开了视线。慢慢的，视线里就只有自己向上飘荡的发丝，和向上举着，不知在期待什么的手臂。剑还握在手里，上面还有金色的混元气残留，证明方才自己真的做到了构想中的事，只不过现在的情况不在构想中。长长呼出一口气，白栀安然的闭上了双眼，既然逃不掉，那便就这样吧。从来都不惧怕死亡，现在也是一样，内心平静到自己都不能理解。最后的最后，白栀不想怨什么，不想恨谁，只想好好享受一下自由的感觉，独自走过生命中最后的时光。

手上感到一股拉力，紧接着全身猛地停止下坠，胳膊上传来撕扯般的疼痛，肩膀也咔一声脱了臼，瞬息发生的变故让白栀不得不又睁开眼。仰着脖子抬头，入眼的是鲜红的血液，一点点顺着刀刃流下。再往上，一只大手正抓着剑身，手心里血液还在不断往外溢出。

“杨戬？”白栀看清了眼前的人，他的平眉因为手掌的疼痛蹙在一起，咬紧着牙关丝毫不见平日的处变不惊。再往上看，是机翼已经烧黑了的小舟，内部轴承的声音嗡嗡的，好像已经到达了承载的极限。小舟倒了过来，杨戬只靠两只脚踝将自己卡在小舟里，为了抓住白栀，整个人跟着倒了过来。

白栀扫了一眼强弩之末的飞舟和嵌入肉里的刀刃，握着剑柄的手松了一松。

“抓住了，别撒手！！”杨戬看出了白栀的想法，大声对白栀吼了一句。白栀愣了一下，握着剑柄的手又紧了紧。抬眼对上杨戬的眸子，杨戬也同样在看着自己，可那眼神，蕴含着看不懂的情愫，不像是在看自己。

杨戬抓着剑身的手用力，手腕上的青筋鼓起，汩汩温热的血液随着他的发力更加汹涌的溢出来，沿着剑身淌到白栀的手臂上，激得白栀浑身一颤。杨戬咬紧牙关，手臂往回收，下盘发力，凭一己之力将飞舟倒了过来，连带着白栀也被揽了上来，顺势趴在杨戬起伏的胸膛上。白栀很明显的感受到杨戬紊乱的呼吸和细微颤抖的双臂。她想象不出，一直以来都觉得他是已经舍弃了情感的神君，怎么还能有这种状态。思来想去，白栀怀疑自己其实已经死了，于是用力将脱臼的手臂复位，一瞬钻心的疼痛传来，看来自己还活着。

“坐好，我带你上去。”杨戬用染血的手掌抓上摇杆，另一只手抬起来，揉了揉白栀刚刚复位的肩膀，收回手时顺势捋了一把她披下的散发。飞舟一点点上升，黑色的烟不断从船身某处冒出来，不知道这个小舟能撑多久。

没一会儿，视线里就出现了残破的飞船和骇人的裂口，还有坠落在甲板上浓烟滚滚冒着火光的飞舟，以及裂口边上，跪在地上向下张望的人影。

“沉香！”又看见沉香，白栀的泪水情不自禁的滑落，沉香看见白栀，暗淡的眸里重新闪烁出泪光。

“同样的错误，我们都别再犯。”杨戬向着甲板上的沉香喊了一句，随后将白栀手里的剑接了过来，将她推向沉香的方向。白栀调整姿态踩回地面，扑进沉香的怀里，回头望去，杨戬驾着冒烟的小舟，正往远处去。

“舅舅！去哪？”沉香向杨戬喊。

“去把他们的炮台清一清。”杨戬没回头，钻进云雾里。

“太好了，太好了……”沉香看着怀中的白栀，抱着不肯撒手。不敢抱得太紧，怕弄疼心爱的人儿，又不敢抱得太松，怕一转眼又要失去。失而复得的喜悦，对舅舅的感激之情一波接着一波占领沉香心中的高地。

“嗯……”白栀忽略了身上的疼痛，也回抱着沉香，从他温暖的胸膛汲取热量。

“小心！”老康突然冲上来，手持大刀在二人身前挡了一下。铿锵的声音炸开，刀刃颤抖着嗡嗡响。几人偏头一看，还正在燃烧着的飞舟里，直愣愣的飞出一根钢锥。钢铁移动的声音嗞嘎作响，刀疤脸和蛇妖推开压在身上的钢板站了起来。季舒端着弩箭，蹭了蹭额角淌出的血液，杀意随着脚边跳跃的火苗毫无保留的铺展开来。

“我改主意了，一个也别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