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回到船上，杨戬可算是能放松下来了，几乎是迫不及待的伸了个懒腰，好好活动了一下腰椎和肩膀。应该是自己身高的问题，吃饭的时候总觉得凳子桌子都太矮，还不好意思乱动。白栀要送，杨戬也只能忍了一路没活动。

终于，是回到了飞船上，不用那么拘谨了。杨戬深深地吐出了一口浊气，把身上的不适全都化为呼吸一股脑吐了出去。随后，就泄了气一般的倒在安乐椅上，还是自己的椅子舒服。

“二爷上哪了？”哮天从船舱里窜了出来，趴在杨戬的身上吸着鼻子。

“饿不饿啊，二爷。我到厨房里把菜热热。”老姚一边说着，一边就往船舱里走。

“不用，我吃过了。”杨戬从椅背上坐直起来，顺了顺怀里哮天的毛。

“二爷去医馆啦！”哮天嗅到了喜欢的草药气息，在杨戬身上闻个不停。

“单独见面了？”老姚听了哮天这话，好奇的就走了过来。

“没，沉香也在。”杨戬拿哮天没办法，摆烂一般的靠了回去，任由哮天在他身上上蹿下跳。

“那沉香没和二爷一起回来？”老康往城边的方向看了看，并没看到街上有别人。

“对啊，内小子怎么没跟出来？”听了老康这话，杨戬才迟迟反应过来，又从椅背上立了起来。刚和白栀聊的太投入，都没注意自己的大外甥丢了。

“罢了，又不是小孩子了，他一会儿自己就回来了。”杨戬又脱力一般的倒了回去。

“二爷是不是累了，早些休息吧。”老康捋了捋胡子，微微摇了摇头。

“不累，就是喝了点药酒，好像有点多了。”杨戬抬手揉了揉太阳穴，有点醉的原因有两个，一是这药酒的味道很合自己的口味，度数也比想象的大了一些。二就是白栀太客气，全程都没让自己的酒碗空过。这两点原因综合下来，就导致了白栀恭恭敬敬的不停倒，自己毫无节制的不停喝的状况。

“有点迷糊，我先去睡了。”杨戬有些费劲的从安乐椅上站起来，略有些摇晃的走回自己的房间。一进门，他就直接倒在了床铺上。

这酒味道醇厚，一杯下肚明显感觉精力充沛，如果只是浅喝上一碗，肯定有滋补的功效。奈何自己喝得好像确实太多了，虽然不觉得头疼恶心，但还是晕晕乎乎。杨戬仰面瘫在床上，合上了双眼。

再睁开眼，自己正站在街上，眼前是天兵拽着一个小贼往远处走。

“又做梦了……”看着这方才经历过的事情，杨戬一眼就判断出了这是梦境。可说来也奇怪，一般自己发现自己在做梦的时候，都会立刻醒过来，唯独这一次却没有。

“酒喝多的原因吧。”杨戬心里想着，转过了身，既然梦见的是刚刚的情形，那按照流程来准没错。

一转身，杨戬便定在了原地。

正在不远处站着的女孩，是白栀，模样是白栀，身形是白栀，可是表情却不是白栀。

她立在那里，身上素色的衣裙在微风中轻轻摆动，像是一朵含苞待放的花蕊。

杨戬的视线扫过她的脸庞，只见她直勾勾的盯着自己，眉头上扬，瞳仁舒张，薄唇轻启，那表情说像是人界的平民看见天神下凡也不为过。

他清晰的看见了，看见她漆黑的眸子里有点点亮色，比天上的月光还要闪耀，像是初升的太阳。那双眼里，杨戬已经不是杨戬，杨戬是她向往的希望。

杨戬可不会再忘记这副表情，它只比现实中的白栀少了几分酸苦的情绪，却足以证明眼前这副皮囊背后，藏着的是另一个人。

一个久远的姓名爬上唇边，醒着的时候从不提起，现在醉了，却呼之欲出。他踩着步伐走近，只想看清一点，再看清一点。

站在那人身前，杨戬轻轻抬起手，毫不犹豫的抚上了她的脸颊。

“清染……”

杨戬话音未落，一阵风从身后吹过，仿佛把他吹回了千年之前，吹回了那天初遇。眼前的这副皮囊开始破碎，随风飘散的每一片都是两人的一小段回忆。这些过去原本被遗忘过一次，可想起来之后却能随着时间的淘洗在脑海里越来越清晰，越来越明亮。当时的种种情形从眼前走马灯一样的闪过，那个温柔的嗓音也在耳边响起。

断崖边上，朝阳的金光洋洋洒洒的落在她的怀中，她看着天边，说：

“在我的眼里，真君永远都是战神。”

群山连绵，一望无际，她说：

“如果我也能为了这万物苍生而死，那该多好。”

卷入与自己毫无关系的风波后，重伤濒死，她躺在自己的怀里，说：

“真君，你大概不记得了，其实我们很早就遇见过……”

死亡临近，怀中的她越发冰凉，鲜血从嘴角溢出，她流淌着不舍的泪水，说：

“要怎么做，才能与你相遇？要怎么付出，才能让你看我的眼神，与看那万物有所不同？”

生命的最后，她澄澈的眼里还是找不出一丝的，或是后悔或是痛苦，她一字一句，说：

“真君……守护苍生不是我能做到的事情。从再次遇见你的那天，我就只想，守护你……”

风停了，杨戬眼前的走马灯也停下了。缓过神来，眼前之人的一身素色已经变成了青色，盘起的发髻也披散了下来，那个埋藏在心底的面容，也真实的出现在了眼前。

杨戬张了张嘴，话他在岐山的墓碑前全都说过了一遍，现在想说出来的，也就只有道歉。

可道歉的话语太沉重，无边的愧疚从她闭上双眼的那一刻起一直延续到了百年后的当下，让人不知道从何提起。初遇到重逢，相隔了千年，再会到永别，仅不足半月。悔恨，不甘，愧疚，跟回忆交织在一起。越是想到她的鲜血泉涌，越是想到她欣然赴死，心上的歉意就深沉一分，引得一阵心悸。

“对不起……”这三个字并不新鲜，杨戬在清染的墓前说了不知多少次。

说罢，杨戬不再看清染的眼睛。

道歉的话太轻巧，轻飘飘的说出来很快就消失在空气中。对方为了自己付出的是生命，而自己却只能一遍遍说着毫无意义的话，可悲至极。每每想到这里，心里的愧疚就会再多一笔，愧疚攒的太多，又会忍不住的想要去道歉。如此往复下去，就算是拥有无限的寿命，也只能在时间的尽头独自品尝这份痛苦。

“真君，我不怕死。”清染突然开口，说了句生前从没说过的话，惊得杨戬视线又回来了。

“我只怕，没能好好的活。”清染脑袋偏了偏，依偎在杨戬的手上，又柔和的笑了起来，和临死前一样，呼之欲出的不舍在眼眶里打转，夺眶而出，滴在了杨戬的手背上。温温热热的，真实到这一切好像都不是梦。

“清染，对不起，对不起！”杨戬的愧疚这一刻到达了顶峰，可这终究是一场梦，眼前的清染随着忽然吹起的晚风飘散，带着最后的笑容又一次消失在了眼前。

猛地张开眼睛，杨戬看到的只是略微陈旧的天花板。扭头看了一下窗外的天，看起来太阳正在升起。杨戬坐起身，轻轻抹了抹眼角的一点潮湿，从床上下来，快步的往甲板走。

舱门打开，一股清晨的冷气就挤进了船舱，惹得杨戬打了个寒战。他赶快走出船舱，回身关上舱门。

甲板上上了一层水雾，太阳没出来，有些潮湿。杨戬闭眼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把天地间洁净的清晨吸进肺里，顿时感觉充满了力量。睁开眼，往最远的天边看过去。云雾渐变着颜色，金光像正在冲破牢笼的玄鸟，先是一只一只的飞出，而后是一群一群的飞出。这热情的火灵所到之处，云霞都被蒸发撕裂。在破碎的残云之间，杨戬好像又看到了记忆中的人。她最爱看的就是日出，死后也应该化作朝霞吧。

“放心吧，清染。我不会让你白费了你的生命。”杨戬轻声的对天边汹涌的金光说着，像是在回应，也像是在起誓。

守护苍生不是清染能做到的事情，那是自己的事，是自己的责任和义务。不止是清染，旁人都不应当随意插手。因为冥冥之中命运选择的是自己，自己才是那个困于命运之中无法脱身的人。异于旁人的能力像是禁忌之物，拥有它便会失去生命中的一切美好。层层的枷锁缠绕，重重的责任傍身，只因为清染，牢笼中失去一切的自己也能多几分心甘情愿。

“放心吧，我不会再让任何人，重走你的老路。”杨戬轻轻嘟囔着，重新把那个人安置回了心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