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冬季的天黑的极快，这一会儿的功夫，外面已经彻底黑透。温度降下来了，饭后消食的居民都纷纷回了屋里避寒，一路上一个人也没看到，只能听见各家窗户里洋溢出的暖光和谈笑声。凛冽的风摇晃着街道两边挂着的灯笼，两人脚下的阴影从身后晃荡着走到了身前，紧接着一点点淡化消失，周而复始的转了好几圈。

“差不多就送到这里吧，船就在前面。”杨戬放缓了脚步站定了下来，给白栀指了指远处的飞船。本以为她有什么事要说，才让她送送。结果这都快到地方了，两个人都还没找到话茬。

“走之前，我想问二爷一个问题。”白栀眼神坚毅，微微抬头对上杨戬的眼睛。

“你说。”杨戬不觉得吃惊，也是好奇到底她想问什么。

“听沉香说，你觉得我是不需要抓的人，为什么你之前没有想要来抓过我。”白栀视线扫了扫周围，用极低的声音轻轻说了一句。

“噗……”杨戬听罢笑了一声，垂眸看着白栀，看着她微微皱着的眉头和认真的神情，这一幕真是似曾相识。

“你我殊途同归，何苦要争个输赢。”杨戬长舒一口气，认真的回答。听完这话，白栀眉间皱起的一块重新变得舒展，表情也变成了错愕，睁圆了眼睛看着杨戬。而这一切的变化全都映在了杨戬金色的眸子里，杨戬能感觉到，自己的视线好像又挪不开了。太像了，太像了……她当时也是这个表情。

“你早就知道？”虽然早知道他能力超群，查出自己的真实目的不是难事，但白栀还是觉得不可思议，忍不住继续追问。

“嗯，从你五百贯的时候我就知道了。”杨戬做了个五的手势，白栀则是定在原地保持着刚才的姿势和表情一动不动。

“明面上开医馆悬壶济世，暗地里调查贪官污吏的手段和诡计，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杨戬见白栀没有反应，就继续往下说，为了避免被人听去，也是压低了声音。

“可偷人东西的确是个不好的习惯……”杨戬略做停顿，注意着眼前人接下来的反应。白栀听到这里移开了视线，稍微低下了头。在杨戬看不到的地方闭紧了嘴唇。

“不过你干的漂亮。”杨戬的声音凑近了一点，白栀听后猛地抬头，只看见他已拉开距离，双臂环抱在胸前，温柔的对着自己微笑着。

恍惚了一瞬，一下子有点想哭，白栀只觉得内心翻涌出的泪水已经要抑制不住了，只能拼命皱着眉毛来避免自己的失态。这只是最简单的一句夸奖，却能在心里激起巨大的浪花，大概是因为这句话，是来源自杨戬的口中，来源自一个比自己要堂堂正正得多的人口中。杨戬柔和的视线好像在告诉自己，偌大的夜幕之下，或是月亮或是星辰，都值得被歌颂和赞扬，都应该被记住。

“好了，既然问完了就回去吧，外面太凉了。”杨戬转过身离开。

“二爷慢走。”白栀有些僵硬的挥了挥手，看杨戬跃上了飞船，她才转身往回走。

回去的一路上，白栀的脑子里一直在循环播放着杨戬方才说过的话和柔和的表情，内心一直悬着的石头也放了下来。

虽然杨戬作为赏银捕手能够放过自己，但是如今自己的身份变了，变成了他外甥沉香交往的对象，他可能会介意自己盗贼的身份。这一顾虑在饭桌上的时候就从白栀的心里浮现了出来，跟过来问问题也是为了探探杨戬的态度。好在，杨戬对自己是认可的。

想到这里，白栀不受控制的扬起嘴角，能得到认可，能得到杨戬的认可，无论怎么说都是好事。

怀着释然的心情，白栀打开了医馆的门，里面却是一片漆黑。原本燃着的油灯灭了，厅堂摆着的桌椅也被收了回去。

“哎？”白栀眨了眨眼睛，总觉得少了什么，自己好像把什么给忘记了。

刚走进厅堂，砰的一声身后的门就被摔上了，紧接着就感觉一个人猛地从背后把自己抱在怀里，力道之大好像要把自己揉进他的身体里一样。在温热的怀抱里，白栀才终于想起来了，好像把沉香给忘了。

“跟我舅舅聊的开心吗？”肩头传来沉香的声音，虽然白栀的眼睛没适应黑暗还看不清，但很明显的听得出来沉香在赌气。

“哈哈哈哈，你听我解释……”白栀尴尬的笑了笑，抬手拍了拍沉香压在自己身上的手臂。

“哼，有什么可解释的。不就是吃饭的时候只管着和舅舅喝酒聊天，然后吃完饭把我一个人忘在医馆里不要了吗。”沉香的话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赌气不是没有缘由，一直被无视换作是谁心里都不舒坦。拉椅子的时候，白栀刻意的把椅子挪到杨戬旁边的时候，沉香就已经开始疑惑了。紧接着三个人干杯的时候，白栀只和杨戬碰了一下杯就着急忙慌的给喝空了，丝毫没发现一边的自己尴尬的举着杯子，脸色跟桌上的时蔬小炒一样绿。当时还觉得表现出一点心情不好能被敏锐的发现，于是一直都没参与聊天，被提到也一声不吭。结果，一个自己的亲舅舅，一个自己喜欢的人，聊起来了根本就没自己什么事。最后饭局可算是结束了，俩人看都没看自己一眼，直接就往外走，就好像这场饭局只有两个人吃一样。这不能忍，忍不了了。

想到这里，沉香咬的后槽牙都要碎了。

“吃醋了？”白栀不觉得他凶，只觉得还挺可爱。

“我才没有。”沉香死不承认。

“好了，对不起是我的错。”白栀在沉香的臂弯里转了个身面对他，胳膊环抱上他的腰，耐心的把事情的经过以及自己的心路历程一五一十的都告诉了沉香。

“我这不是怕你舅舅不喜欢我嘛，想着表现一下，别再生气了。”白栀伸手掐了掐沉香的脸，比想象的更软乎乎。很好捏的脸蛋和生闷气的表情形成了一种反差感，白栀一个没忍住就笑了起来。

“别笑了。”虽然听完了白栀的解释，可沉香心里还是不太好受。可能是喝了好几杯闷酒，醉意上来了，沉香鬼使神差的就腾出一只手捏起了白栀的下巴。

“哎等等！”白栀被迫仰起脸，心里大概猜到了他想干什么，顿时烧红了脸想往后退，可是腰间沉香的胳膊根本不给她一丝后退的余地。

“以后一定要记得多看着我。”沉香盯着白栀的眼睛，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的强调着这句话。

“嗯。”白栀弱弱的应了一声，在这样炙热的视线下，她缓缓合上眼皮，心里已经只剩眼前沉香的模样，不由自主的轻轻攥了攥沉香肩头的那条围肩。

“记住了就好。”料想的一幕并没有发生，沉香放下手松开了白栀，然后转身打开了门。

“啊？”白栀有些不明所以，却只看见沉香往外走的背影。

“回头见，我也先回去了。”沉香没有回头，只是往后摆了摆手以作道别。

“是我想多了吗……”白栀有些不好意思的挠了挠脸，回想起自己刚才的举动，迟来的羞耻感一下子席卷而来。

只不过白栀不知道的是，她根本没想多。方才另一边，沉香体内的醉意在他稍微凑近白栀的一刻瞬间消失，害羞的感觉铺天盖地。能够最后正常说完那两句告别的话都算是万幸，一下头都没回也是因为沉香感觉到自己的整张脸都已经熟透了。要是红着脸回头肯定会被白栀笑话的，毕竟她最喜欢那自己取乐。

“我真是，疯了。”沉香拼命的往回跑，希望刮在脸上的冷风能够把心里的燥热也一并吹凉。一边懊悔自己一时冲动，一边又懊悔自己仓皇逃跑实在懦弱。这冷风越吹心就越乱，气得沉香围着几幢院子跑了几圈然后才往飞船的方向走。

沉香回到了船上，白栀点燃了油灯。那医馆的后院，一阵劲风也悄然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