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刚出了医馆的门，白栀的目光就被内个比旁人高出不止一个头的男人吸引。只看背影，虎背蜂腰，高大挺拔，是扔在人群中一眼就能看见的程度，可这个人自己却没有什么印象。他把刚抓到的扒手像拎小鸡一样的拎到天兵面前，随意的摆摆手送走了他们。

“吓我一跳，还以为什么事，就这啊。”白栀轻轻摇摇头，跑出来看一眼完全是因为听见了自己的名字。对这人事并没有兴趣，她转身就准备往医馆里走。

“舅舅？你怎么在这？”沉香的声音在身边响起，听了这话白栀的脑子里像闪过一道闪电，重新看回了那个方向。

那人也听见了，先是回头露出半张脸，随后转过身来，让人看清了他的面容。眉色如黛，挺鼻如峰。琥珀金眸，不知道曾看过多少繁华落尽，薄唇轻闭，不知道曾咽下多少辛酸苦楚。虽早听过许多关于三界第一美战神的形容，但今日一见仍觉得震惊，这号称第一的容貌果真是世间少有，再瑰丽的辞藻也无法准确形容。他与沉香那种，第一次见就一股脑将自己的外表和藏不住的戾气全数递到眼前吓你一跳的人完全不同。他就像雨水润物无声，只要看过一眼，那容颜就会在脑海里一点点浸润，随着时间的推移，让你怎么也忘不掉。即便忘不掉，也读不懂那张脸背后蕴藏的情绪。

“真是长了一张张扬的脸。”白栀心里嘟囔一句。上下审视着这个她一直都挺想见见的人。

一身月白的长袍，丝绸上的云纹泛出碎银样的微光，整个人就像是天空上的明月，一尘不染的，无时无刻不在驱散夜晚的黑暗。看回他金色的眸子，那上面的光亮早经过了时光的打磨，与很久之前曾见过的佛像一样，连眼尾的弧度都弯成了慈悲的模样。这样的眼眸背后根本不剩什么七情六欲，只有目光所及的世间万物，只有名为守护的责任。他当真是天上的皓月，有能力也有义务照亮漆黑的天幕，而站在他眼前的自己，充其量只算一颗黯淡的星辰。月亮只要稍微从云层里出来一点，其光亮就会把星星拼命闪烁出的光淹没。大家都认得月亮，可谁又能分清天上无数的星星各有什么区别呢？

想到这里，白栀不自觉的攥紧拳头，嘴唇也控制不住的哆嗦了一下。心头的感觉并不好受，一时之间，想法就只剩头也不回的逃离。或许这种情绪被人叫做嫉妒。

白栀垂下眸子，把视线从杨戬身上移开，正巧视线就落在了一边的沉香身上，他正看着自己。对上视线的一刻，白栀的心里也好受了不少。

毕竟天上的明月任谁也摘不下来，他只能每日发着光亮，每日被人评价着阴晴圆缺。可星星不一样，就算忽闪两下随后消失，也不会有人注意，不会有人指责。异与旁人的能力带来的，也有旁人难以承受的责任。自己注定成不了明月，只因为心里有割舍不下的红尘。既然如此，又何来妒忌。

快速梳理清了内心的杂乱，白栀释然的笑了笑。也罢，谁会去妒忌一个一生都脱离不了宿命的可怜人呢？想到这里，白栀思绪回笼，望着沉香的眼眸都多了几分别样的情谊。

一步，两步。杨戬朝着自己的方向缓步走来，带着衣袍的靛蓝下摆跟着在空中飘荡。

三步，四步。白栀被迫又把视线移了回来，见他根本没有停的意思，下意识的退了一步。

五步。杨戬最后一步停在了白栀身前，这个距离加上杨戬的身高让白栀浑身不自在，想往后拉开距离，但感觉就算退后一步应该也是徒劳，他只会再加一步。白栀没吭声，只是抬着头视线不停的在杨戬的脸上来回游走想要读出什么情绪，不出所料的，什么也没看出来。只有那么一瞬间，他的眼中似乎流转出不一样的情愫，白栀只当是眼花看错了忽略过去。毕竟是尘世间浮沉了数千年的神仙，说还没斩断红尘，打死白栀也不会信。

“舅舅！！介绍一下，这就是白栀。”沉香猛地冲上来，可算是把白栀解救了出来，顺势还拉开了二人的距离，让白栀逮住了喘息的时机。

“失礼。但你……很像我的一位故人。”杨戬如大梦初醒，礼貌的移开了直勾勾的视线，但话还没说完又不自觉的看了回来。

“奥，真的很像吗？以后要是有机会让我也见见呗，好奇了有多像能让二爷盯了这么久，哈哈哈哈。”局面多少有点尴尬，白栀也是豁出去了，勇敢的说了句玩笑话试图活跃气氛。

“恐怕没机会了，她早已经去了……抱歉啊，说你像她。”杨戬睫毛微颤，喉结微微滚动了一下，神情倒是没多大的变化。这下三人之间的气氛好像更尴尬了。

“应该是我抱歉才对……”白栀咧嘴苦笑，过去的自己估计怎么也想不到第一次见面会是这么窒息的情况。

“别在意，其实方才仔细看了看，并不像的。”这话属实，之所以说出来是因为杨戬察觉到了白栀的不自在，只以为是因被说长得像死人不痛快而已。

“我不在意的，哈哈哈。别站着聊了，进来坐坐吧，正好饭菜太多，一起尝尝吧。”这话也属实，她对死亡的话题并不介意，可眼下的当务之急是赶紧换个主题。

白栀笑着把杨戬迎进医馆，进门的途中短暂的想了一下到底是怎样一位故人能让杨戬过了多年还能念着。

不过这个疑惑很快就被抛掷脑后，进了厅堂她赶快添置了碗筷，又拉了把椅子招呼杨戬坐下。可杨戬的视线被桌边紧紧挨在一起的两把椅子吸引，明明挺大个桌子，而椅子却凑的极近，让杨戬都多看了好几眼。白栀也是一下子反应了过来，只觉得脖颈发烫，见舅甥俩坐下了也赶紧把自己的椅子搬到身边也坐下了。

“这都是内边小馆子的菜，都挺家常，味道也不错。二爷来得太突然，是我招待不周，您别嫌弃。”这医馆都是白栀的，而现在反倒是她拘谨起来了，在桌子下面有些紧张的扣了扣手。

“怎么会嫌弃，这菜色这么丰盛，真是多谢款待啦。”杨戬勾唇轻笑，没有一点距离感。

“那就好，下次来提前叫沉香告诉我一声，到时候请二爷吃更好吃的。”白栀也笑盈盈的，用公筷夹了几块炖肉到杨戬的碗里。杨戬客气的道谢，把肉放在嘴里细细品尝了一番。

“嚯，真好吃。”杨戬扬起眉梢，衷心的夸赞。

“好吃吧，二爷再尝尝这个，还有这个。”白栀拿着公筷，又给杨戬夹了好几样，以杨戬的品鉴速度估计要吃好一会儿。趁着这个时间，白栀起身到草药柜里翻找了一会儿，掏出了一坛酒。

“刚想起来，我这还有一坛药酒，我自己泡的，给二爷尝尝。”白栀拿了几个酒碗，站在杨戬身边把药酒满上。心底还是有些发怵，毕竟眼前的人身份太特殊，初见难免紧张。白栀手上一抖，几滴酒洒在了桌子上。而杨戬根本没注意，他的目光从第一碗酒还没倒完的时候就已经上移到白栀身上了。

“二爷，我先敬您一杯，今天见到您是我的荣幸。”白栀不怎么喝酒，自然不太会说祝酒辞。

“白栀……客气了。”本来想叫白栀姑娘，可突然就想起了几人的关系，于是杨戬硬生生的把略显生分的‘姑娘’二字憋了回去。

白栀盯着泛黄的酒液，心里狠狠地逼了自己一把，同杨戬碰完杯之后急忙的把酒全倒到嘴里咽了下去。

“哈哈，不能喝的话就坐下来多吃点菜吧。”杨戬一眼就能看出白栀的窘迫，拿来筷子也给白栀的碗里夹了点刚刚尝觉得味道还不错的菜。

兴许是好酒下肚的原因，聊天的话题也打开了。从这一坛好酒聊到了医馆的来历，而后又引到了给人治病疗伤的日常。聊着聊着不免就提到了做盗贼的事情，经过之前的铺垫，白栀轻松了不少，挑了几段有意思的经历讲了讲，逗得杨戬掩面轻笑。杨戬也聊了不少，话题里还好几次提及了沉香，可沉香一直埋头吃饭很少回应，于是聊到后期，杨戬更多的是去听白栀说话。

“时候差不多了，我先回了。下次有空再聊。”茶余饭后酒足饭饱，杨戬估摸了一下时间，差不多该回了。

“好，那二爷慢走。”白栀站起身把杨戬送到门口，轻轻挥手。

“嗯。”杨戬想伸个懒腰再打个哈欠，但是还没完全离开白栀的视线，所以他忍住了。拘谨的不止白栀一个，杨戬心里也不想人家觉得这舅舅过于散漫。

“等一下。”杨戬刚要走出去，白栀倒是突然走上前来。

“要不我还是送送你吧。”白栀笑盈盈的，表情跟方才有了细微的变化。

“嗯，好吧，那麻烦你了。”杨戬本是想拒绝的，康姚的飞船停的也不远，自己又不是找不到路。但他察觉了白栀这细微的变化，不加思考便答应了下来。

于是，夜色深沉的路上，多了一对并排行走，却缄默不语的男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