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这……”一切发生的太过突然，沉香反应不过来情况。自己是怎么回到医馆，刚才到底发生了什么，他没有一点印象，从始至终脑子里装着的就只有那一刻身后的飞沙走石以及身下白栀惊慌的表情。

脑力反应不过来，沉香的心里自顾自的开始从头梳理发生的事情。

就在昨天，他下定决心一定要抓住大盗，从来都没有这样坚定过，不愿被动等待，他想要先下手为强。

「之前她的目标好像都是……价值连城但都是主人偶然得来？这是什么癖好？」

「那现在符合条件的就只剩这家的夜明珠了。」

显然，他猜对了。

那个时候，当自己看见那越上墙壁的黑影时候，他清楚的知道，自己的确是笑了出来。

那个时候，大盗猛然回头与自己相向而行的时候，一阵淡淡的草药味随风而来穿身而过。气息太过于熟悉，以至于被抢掉匕首之后，沉香才怔怔的回过神来。

「她怎么知道……」

他清楚，自己的确是愣了神，的确是很吃惊。

为什么那个时候没反应过来？为什么那时候没察觉不对？

那个时候，大盗猛地扑到自己怀里的时候，寒光自眼角而过，划上大盗的额角。紧接着两人双双倒地，在尘埃之中滚了一圈，双臂撑地才稳稳停在地上。比起手掌上砂石摩擦的疼痛，身下之人模糊却熟悉的脸庞更能抓住自己的注意力。他清楚，他的确是笑不出来了。

回忆结束，沉香冷笑一声，皮笑肉不笑。就只是在昨天，就在这个医馆，在这个位置。那时让他下定决心的就是眼前的白栀。而现在，还是同样的位置，白栀也还是那样放松的站着，只不过是平添了几分认命的无力感，一切好像都没变，又好像什么都变了。就连昨天还觉得让人安心的不行的草药香，今天莫名闻着是这样的苦涩。吸进肺里，喉咙都跟着反出苦味。多么荒唐，昨天还兴致勃勃的自己，多么荒唐。

“可笑……”沉香咬紧牙关发出咯吱的细响，双手紧握拳头，指节咔咔声也随之而来。原本还在发怔的双目骤然腾起火焰，整个人的气势也陡然拔高，眉头攒紧与鼻梁上的伤疤揉在一起，额上青筋暴起，好像马上就要炸开了一样。这是白栀从未曾见过的陌生模样，沉香现在的样子甚至远比那黑鬼面具更加让人胆寒。

白栀全身一颤，重心下意识的向后移了一步，全身的汗毛倒竖，就连呼吸都不敢起伏太大。沉香上前一步逼近，一阵阴风吹熄烛火，整个厅堂都暗了下去。仅有的一点从门缝里透出来外面的光，也被身前沉香挡的死死的。白栀被笼罩在沉香的影子里，抬头也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能看见他利索的轮廓和布上血丝的冷酷双眼。白栀张了张嘴，但是一个字都没有说出来。身体下意识的想要跑走，但还是那样站在原地。

“算了，反正都是借口……”白栀紧闭嘴唇，目光偏移，像是一个欣然赴死的战士，闭上眼静静等待命运的安排。

“跟我走。”沉香发狠的抓上白栀的胳膊就往外拖，丝毫没有一点怜香惜玉，就像是在抓别的罪犯一样，甚至比抓别人时候的手劲还要大。白栀被拽的发疼，咬牙坚持才没有叫出一声，无意识伸手要掰沉香擒住自己的那只手。而就在两只手即将碰触的时候，白栀猛然停下，转而是扶上了自己的胳膊。

沉香一脚踹开大门，拖着白栀往外走，根本没有注意白栀在门槛上绊了一跤，跌跌撞撞的在身后跟着。

“都怪我，居然会轻易相信一个陌生人。”沉香心里暗想，身上燃烧的火气更旺。这一切离谱的就好像是老天跟自己开了一个玩笑。

脑海中渐渐浮现出过去的时光，它们排着队，一个一个走过沉香的眼前，一个个走向被‘焚烧’的命运。

回忆里的白栀笑着闹着，眼睛里有时也闪过担心的神情。会静静坐在那里，扶着脸颊耐心的倾听，也会蹲在旁边仔细的工作。永远是那样温柔的目光，永远是那样善良的内心。从前，自己还天真的觉得非常了解眼前这个人，无论是付出时间还是付出精力，都不会有一点怨言。而现在沉香感觉自己完全不认识白栀了，想起自己拿着一团银丝费劲的编了一晚上的花朵；想起自己躲在门口偷偷向里面看着；想起自己一有什么进展就第一时间要分享给她……一想到这些，沉香就忍不住想笑，笑自己愚钝，就这样被她玩弄股掌之间。那时候的自己估计怎么也不会想到，最为高洁的白和彻头彻尾的黑竟然可以出自同一个人。

原还以为是互相了解，现在才幡然醒悟，原来一直以来了解到的只是白栀想让自己了解的。真正的她，他从来都没有了解到甚至可能都没有看过。想到这里，沉香呼吸更加沉重，手上的力气更大了。

“都在你的计划里吗？那天装作相遇的样子，只是为了让我不会怀疑到你头上吗？”

“那时候装作理解我的工作，只是为了套我下一步的计划吗？”

“平时对我好一些，是为了彻底打消我的疑虑吗？”

“送我的那些东西，只是未雨绸缪等着哪天利用那些脱身吗？”

“那些安慰的话，那些鼓励的话，都是提前想好，到时候再违心的说出口的吗？”

「我知道，你们不一样。」

撒谎……

「希望能听见你的好消息。」

一直在撒谎。

「听你讲这些事，就好像体验到了完全不一样的人生呢，我觉得你真的很努力哦。」

谎话……

「真好啊，倘若人人都像你，那这世上早就没有那么多恶了。」

全都是谎话……

「你这么努力，早晚能抓住她！」

虚伪！无耻！

“看我被你耍的团团转，听我把所有的计划都告诉你，看我被你利用还依旧选择相信你。”

“在你的眼里，是怎么看如此愚钝的我的？

“一次次从我手下逃脱的时候，面具背面的你，会是在笑吗？”

“是在嘲笑我吗？”

一滴滚烫的液体从眼眶里滑落出来，裹挟沉香脸上的土尘一齐从颌角掉落，在沉香的脸上留下一道明显且炙热的径迹。沉香嘴角颤抖，脑内的杂乱停了下来，身上燃烧的火气好像也被熄灭了，恍惚间止住了脚步。

嘴里一股血液的腥味涌上来，他这才意识到刚才自己已经把口腔咬破。轻轻舔了舔嘴里破烂的皮肉，嘴上的疼痛远比不上心口的痛苦。明明毫发无损，可现在却比遍体鳞伤还要疼痛。他感觉原本心里那个空缺的位置被生生剜下来，一直无法愈合，随着动作不停撕裂，伤口延伸，沿路留下一行红印。

沉香半偏回头看一眼身后的白栀，她捂着自己的胳膊，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即使如此一路上她也没有发出一点声音，紧抿着的嘴唇失去血色，不吭一声。

突然止步，胳膊上的手也松了松，白栀缓慢的抬眼，正对上沉香犀利的视线。

“为什么……”一路上沉香第一次开口，声音沙哑又低沉，随着一起一伏的胸膛，倾吐出来。是质问吗？但白栀清楚的看见他睫毛颤抖，有那么一瞬间半睁的眼睛看起来是如此悲伤。

白栀心里清楚，这是沉香等着自己回答他，但即便如此她还是被噎得说不出一个字，只能把头偏到一边，避开他的视线。冷风从街上走过，顺便带起两人头上细碎的发丝，吹凉沉香脸颊上的痕迹，却带不走两人之间令人窒息的沉默。云团散去，皓月当空。皎皎月光是上天对地下人的审问，明月如镜倒映着地下人或明或暗的内心。可万物无言，凡事只能靠地下人自己参悟。

“都是借口……现在我说什么，都是借口。”白栀合上眼皮，她已经不想再做任何挣扎，是无所畏惧的模样。

见白栀这副模样，沉香心一横，拉着白栀又向前挪了一步，而后却像是再也迈不动步子一般又停了下来。沉重的呼吸带动着肩膀一同起伏，紊乱的脉搏就算是白栀都能明显的感受的到。重新咬上破溃的嘴唇，眉头时而紧缩，又时而稍微放松，是内心在白栀看不见的地方博弈。

手一松，白栀重回自由。她惊讶的抬头，只看见沉香偏头露出的一只布满血丝的眼睛，一抹红色好像突破了眼眶，在眼角的皮肤上也留下了印记。未等开口问什么，沉香就背回脸，头也不回的跑走了。

“我们两清了。”

这是白栀听到的最后一句话，语气不咸不淡，没有任何情绪。再看过去，只能看见街道尽头远远的一点灰绿，一眨眼就彻底消失在夜色里。

空无一人的街道，白栀怔怔的立在中间，低垂着眼眸，睫毛落下一小片阴影。面向沉香离开的方向一直站到四肢发冷，站到胳膊上那处疼痛都已经消失才转身离开。

败叶飞舞，枯枝摇摇。离别是常态，至此一别，估计再不会相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