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最后一票，干完之后，这边也差不多用不着再待了。”白栀穿好那套黑衣，看着脚边收拾好的一箱行李，那最上面放着微微反着光亮的银簪子让她的内心五味杂陈。浪迹天涯多年，颠沛流离无依无靠也无根，到头来真正属于自己的东西收拾了半天也只有这么点，果真是什么也没有带来，什么也没有带走。白栀弯腰拿起那个簪子，放在手里摆弄一下，低垂眼眸轻叹一声。明明遇到了挺多人，但到最后还是孑然一身，这大概就是选择这条路注定的命运吧。

无所谓，习惯了。白栀一撒手，那簪子又掉回箱子里，这么长时间辗转了这么多个地方，独自一人过活已经都是家常便饭了，有陪伴的日子，就让它成为美好的回忆吧。

白栀调整心情，带上面具，好好活动了一下全身的筋骨发出咔咔的细响。

“开工！”白栀一脚把行李踢到床铺下面，比任何一次都要迅速的冲出院墙，朝着目的地进发。化身一条小鱼，将身形隐藏在蓬莱错综复杂的‘水域’之中，却浑然不知水面之上那带着渔网的猎手正对自己虎视眈眈。

“是时候收网了。”钢锥被磨的发亮，即使阴天没什么光线也能闪烁着摄人的寒光。飞舟的发动装置被改良过，即便现在离得很近也完全听不见运行的轰鸣声。这一切，都是季舒为了今天而准备的。

“这一千贯，啊不，是一千五百贯，我就收下了。”手上一挂档，那小舟就像早已按耐不住了一般，迫不及待的窜了出去。

白栀像从前一样躲开门口的守卫，和以前一样跳上高高的院墙。明明院子里面的卫兵数量不多，看着也并不特别专业，但白栀还是有一种不好的感觉，让人脊背发凉的第六感。

“等你很久了。”这个感觉在下一秒就被印证了，黑瓦之上并不只坐了自己，随着身侧不带任何感情冷冷的声音接踵而来的是头顶刺目的强光，一下子就把自己暴露在众人的视线里。

“疯了吧，怎么做到这么阴魂不散……”白栀心里暗叫不好，身体的运动比反应更快，一个闪身躲过光柱里面暗藏的钢锥。那钢锥威力之大，就算已经躲开了还是脚下一晃险些跌落，脚底的黑瓦也都在往后滑行，白栀好不容易才稳住身形。回头一瞧，原本自己站着的那块院墙直接被砸出一个巨大的豁口。

“季舒！你能不看着点！！”显然这一击不仅是对自己产生了影响，旁边沉香的骂声也传入了耳朵。而现在可不是想别的的时候，白栀趁着机会赶紧钻进纵横交错的巷子里。

“前面再走一段时间，有一个染坊，街上都挂满了布料，飞舟很难通过，到了那里就能甩掉季舒了。”白栀边跑着，边思考对策。

“就在前面了！”白栀一个转弯就要向挂满布料的街道跑去，谁知沉香正从那条路上冲过来，给自己堵了个正着。白栀只能一个急转弯往另一边的大路上跑。

“可恶……”这片区域显然已经被沉香彻底摸透了，在这么下去就快要无路可退。本来甩掉一个赏银捕手就很费劲，这可倒好一下子来两个。眼看着沉香离自己越来越近，已经要伸出手抓在自己身上的时候。细密的钢针从天上如雨一般淋下来，无差别的攻击顷刻间就打乱了地上二人的步伐。钢针落在石板地面上，砸出一道道裂缝，扬起细碎的石块和土尘。落在道边堆放的杂物上，把它们全都打散在地上，把街上的地形弄得更加复杂。有些扎在墙面上挡在身前，直接把道路缩窄了不少。

“沉香，省省吧，别给我捣乱！小心我连你一块儿打！”季舒驾着小舟，向下面艰难穿梭在一地残骸却还没有放弃的沉香喊话。

“这话原样还给你，她是我的！！”沉香脚下提速，半途而废可不是他的作风。捉住大盗之后，还有重要的事要做，怎么能轻易地把成果让给别人？

“那你自己可小心着点。”季舒拨开手边的拉杆，控制着瞄准地上的两人，毫不犹豫的按下了发射键。一根横放的狼牙棒连着锁链从飞舟的底部掉落出来，落在两人身后，直接把路两边并不结实的墙面削掉一半，屋顶也因为墙面的松动开始坍塌。

“季舒，你疯了！”沉香和白栀都感受到了身后地面剧烈的颤动，同时回头，都被季舒这行为吓了一跳。

“管好你自己吧。”季舒脚下发力，将油门踩到底，飞舟窜了出去，通过锁链拉着的狼牙棒一起向着两人追赶而去只为了将两人碾成肉泥。狼牙棒所到之处，两侧的房屋都被碾压坍塌。一时间，木头断裂的声音，瓦片石板砸碎的声音震耳欲聋。扬起的灰尘和木屑让人止不住的想咳嗽，也让人看不清前路。众人向外逃窜，惊叫嚎哭的声音也在身后爆发出来，直接把沉香的骂声淹没下去。

“疯了……”白栀回头望去，身后的建筑已然化作一片废墟，不知道的还以为是经历了一场天灾。哭声和求救声此起彼伏，沿途无辜的人们都被波及其中，烟尘和血腥味交融起来，共同构成的是罪恶的气息。再抬眼看去，驾驶这飞舟的季舒，脸上只有享受和激动的表情，地上的人们越是绝望，他就越是兴奋。别人的痛苦，只是给他助兴的佐料。疯狂扭曲的笑容可怕又让人作呕。

“跟你拼了！”白栀感觉到从未有过的气愤，全身燃烧着充满力量，至于能不能逃脱，她已经不那么在意了。停下脚步猛地转身朝着沉香跑去，沉香见状也没反应过来，就在这发愣的一瞬间，白栀与他擦肩而过一把拔出了他身后的匕首。踩上摇摇晃晃即将被碾过的院墙向空中跳起，双手握紧匕首，借着身体的惯性猛地向下挥砍，连着狼牙棒的一条锁链直接断裂。白栀也顺势跳到另一边，立马沿着原路逃窜。

“挺机灵，有意思！”季舒狠拍了一下手边的按钮，另一端的锁链也与飞舟分离。季舒掉过头继续追击，没了这沉重的累赘，飞舟的速度更上一层楼。地上的沉香也越过遗留在原地的狼牙棒，跟着一起追上去。

“季舒，我先把她抓进去，下一个就是你！”沉香边追边喊着，嗓子都破了音。

“一千五百贯是我的，就凭你可不配。”季舒手上又在鼓捣着，几根钢锥又伸了出来随时准备发射。

“只剩三根了……”白栀扫过一眼，这飞舟也只能装下这些弹药，都打完之后季舒也就不再有办法。

寒风穿身而过，一根钢锥正好与自己擦肩直接砸碎了即将落脚的一方地面。就差一点，自己就丧了命。白栀稳住呼吸，可是冷汗却不受控制的冒了出来。

“最后两根……”

感觉到后颈发凉，白栀猛地向旁边躲闪，就看见钢锥近在眼前，眼睁睁的看着它落在身前，落地的冲击力震得白栀重心偏了一偏，步伐也慢了半拍。

“最后一根了！这里离染坊不远了，前面一拐，马上就可以甩掉这个疯子了。”

季舒的攻击一向狠辣，步步紧逼让人喘不上气。而到了这最后一击，白栀却没感觉出什么，已经跑到那转弯处，顺势回头一瞧，眼前的场景却让她心底一颤。

季舒已经发射了最后的钢锥，而那锋利的钢锥却并不是冲着自己来的，它的落点与身后一直穷追不舍的沉香是重合的。他的最后一击是想了要沉香的命。

没有任何的思考也没有任何犹豫，白栀头脑一空直接往回跑，掏出怀里的双头飞刀扔向空中的钢锥。等意识回来的时候，她已经抱住了沉香向一边碎砖破瓦之中扑去，那钢锥微微偏移原先的路径，擦着白栀的额角而过。咔嚓的碎裂声被钢锥落地的巨响淹没，白栀和沉香扑倒在一边险险躲过了这一击。抬眼看去，沉香压在自己身上，一双眼睛布满错愕。尖利的钢锥在四周的空间里激起涟漪，一层层冷风裹挟着破碎的地砖碎片向四边飞溅，划过脸庞有些生疼。

“等一下……”白栀好像想到了什么，伸手摸了一下脸庞，摸到的却是软软的脸肉。偏头一看，那乌黑的面具额角处碎裂，就落在旁边。心脏停跳一拍，白栀赶紧捡回面具扣在脸上，祈祷阴影处的自己没有被他看清。

“白栀？”沉香轻声说了一句，很小声，但是却被白栀听了个一清二楚。他看清了，看清了自己的真面目。完了。

“快走！”白栀二话没说，一手拉着发愣的沉香一手捂着脸上的面具就往染坊的方向跑。那条街上果然挂着各色长条的布料，随风飘动着，稍不小心就会卷进飞舟的发动机里。不出所料，追到这里，季舒就被牵制住了步伐，没办法再追了。

“怎么办……”完全没有劫后余生的喜悦或是安心，反而是不知所措和焦虑。白栀感受了一下手中沉香的手腕。是温热的，自己并不是在做梦。

白栀抄了近路，绕回了医馆门前，推着沉香进去随后赶紧禁闭大门。

“怎么办……”白栀把面具放在一边，点燃门厅的烛火。屋子里安静的出奇，就连自己沉重的心跳和呼吸声都能听得一清二楚。白栀回头看了看沉香，他的表情没有变化，还是错愕的看着自己，一脸不可置信。

“看来……这次我是走不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