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从什么时候开始你每天都来了？”白栀没有回头，继续忙活着手里的事情。门口躲躲藏藏的沉香被吓了一跳，犹豫了一下还是走了进来。

“是要点什么嘛？”白栀一抬下巴示意沉香坐到一边，沉香也心领神会坐了下去。

“呃，来买膏药的。”沉香挠挠头，故作镇定的说着谎话。

“怎么可能用的那么快啊，你叔叔的腿用了这么久还没好吗？”白栀扯出笑容不可思议的看向沉香，再怎么顽固的腿疾用了这么多副也该好差不多了，毕竟自己的医术以及用药的选择可是很不错的。怎么别人都好好的，只有沉香的叔叔是个特例。

“啊，我有两个叔叔来着……”沉香挠挠头继续扯谎，掏出银两递给白栀。其实上次拿膏药回去的时候，老姚就已经跟他讲自己的腿彻底好了。直到现在上一次买的还原封不动的放在那里。

“收回去吧，你等着哦。”白栀手上忙活着，等把前面的病患都处理好之后，小跑着到药炉前开始给沉香配药。

“不着急。”沉香看着白栀的背影恍神，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自己总是不由自主的走进医馆，走近白栀。

沉香静静的坐在那里，目光跟随着那道有些忙碌的背影，心里浮现出没来由的安心。这种感觉很让人怀念也很让人上瘾，好像与当年和舅舅相认时候一般无二，又不是完全相同。总之就是暖暖的覆盖在身上的感觉，很难准确形容。这几天也不知道是怎么了，不论是呆在船上休整还是在院落之间调查的时候，总觉得心里空空的有时甚至都无法专注。心底有一种自己无法言说的冲动，引着自己不知不觉的经过医馆。时间久了形成了奇怪的肌肉记忆，就算并不顺路，就算过来需要绕一大圈，沉香还是会心甘情愿的白费力气没有任何怨言。每每闻见那旁人闻了可能并不适应的草药气息，每每望见屋里白栀忙碌的背影和和善的表情，沉香心里那处不知是否真实存在的空缺就有了被填满的感觉。如果像今天这样走进来，像今天这样注视着她，即便不是相互对视着，那心里的暖意也会将全身包围，满溢出来让人上瘾。可一旦踏出这扇门，一旦离开这个地方，心里那个本来被填满的地方就又会慢慢流失，就像是双手留不住一捧水一样，没过一会儿那处空缺又会出现。如此往复，心心念念。这种感觉沉香还是第一次有，他搞不清这种感觉是好是坏。有时下定决心想要弄懂，可脑子里却是一团乱麻，剪不断理还乱。

沉香换了一下坐姿，继续思考着。同杨戬在一起感到安心和放松是因为杨戬是他的血亲，那白栀呢？明明非亲非故，为什么会生出这份明知道碍事又不愿割舍的情感？这种感觉又应该叫什么呢？

“白栀姑娘，我这个怎么弄啊？”身边一个病患唯唯诺诺的声音打断了沉香的思考，沉香偏头看过去，明明已经结痂的伤口因为他刚才手痒挠了两下又开始冒出血花。

“等一下马上。”白栀那边正在熬药汤，几口药炉都在工作，她来回看着几乎挪不开身。

“我来吧。”沉香走到白栀身边，熟练的拿出柜子上的药粉，到那病患的身边轻轻的为他敷药。

“啊，那麻烦你了……”白栀百忙之中回过头想要道谢，就看沉香蹲在那里细心的给患者上药。这景象之下，就算是沉香都显得稳重了不少，白栀的视线多停留了一会儿，随后才有些不舍的回过头去。

“好了，不要随便动受伤的地方。”沉香语气冷冷的，但是没有恶意，那病患连连道谢，随后起身离开。

“可以也帮我弄一下吗？”身边其他受外伤的病患也开始向沉香求助，沉香有些不知所措，但还是故作镇定的去柜子边上找药。

“跌打扭伤一类的用这个，还有这个，是治疗淤青的，药粉可以敷在流血的伤口上。都在这里啦，麻烦你了。”白栀抬手拿出好几个罐子递给沉香，沉香稀里糊涂接过去，然后走到一堆患者中间。这工作果真辛苦，一直蹲在地上重复着同样的工作，枯燥的很。不过虽然如此，倒也是一份平静的工作。

“来，你先把这个喝了，不苦的，乖啊。”白栀端来满满一碗药汤递给一个仙子，那仙子怀里正抱着一个小孩，好像发了烧。

“谢谢，来，听医生的话，都喝完病就好了。”那仙子接过汤药，吹了一吹，小心的喂给孩子。

“你的也差不多要好了，我去给你盛出来。”白栀没有过多停留，向身边的另一个病患说明一句就又去端汤药。另一边，沉香也忙的晕头转向。险些把去除瘀血的药膏抹在出血的伤口上，药粉也因为太着急没有倒对位置，浪费了好些。其中一部分飘散在空中，惹得身旁凑着的病患一个个都打起了喷嚏。

“沉香，辛苦了，你的膏药好了，谢谢你啊。”白栀把一小摞膏药拎了过来，想要换下沉香手里的药粉。

“我先不走，来帮你一起吧。”沉香把膏药放在一边，胡乱的蹭了一下额头上溢出来的汗水，重新蹲了回去给病患涂药。这次他瞪大了眼睛，更加细心和仔细。

“这多不好意思……”白栀也蹲在沉香旁边，和他一起忙活。

“没关系，你一个人太辛苦了。”沉香的话语声是温柔的，而手上给脱臼的患者复位则是干净利落一点也不含糊。原本那小妖怪听二人聊天听得正起劲，胳膊上就传来深入骨髓一样的痛，可还没等喊出来，就没什么感觉了。

“想不到手法还挺专业。”白栀轻笑一声，腾出一只手拿起帕子给沉香擦了擦汗。

“那当然……”沉香微微偏过头躲了一下，但当白栀正把手帕拿开的时候，他的脑袋又不由自主的跟着那一方帕子，视线也看回到她的身上。

就这样继续忙着手头的事，两人没什么交流。但即便如此，即便这样，沉香却也觉得心跳加速，控制不住的笑意浮上嘴角。

“如果能一直这样该多好……”沉香不由自主的幻想像这样岁月静好的日子。如果自己不是游荡四方的赏银捕手，如果这份平静也能属于自己，该有多好。或许，这也就是为什么自己总是想来到这里的原因，看似枯燥却又祥和的日子或许就是自己一直以来理想的生活，也是牵引自己找各种借口来到这里的原因。

本来就这么想着，沉香手里的药瓶忽然掉到地上当啷作响，棕色的粉末也随着撒出来。他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赶紧用空出来的手使劲的敲了敲额头，让自己清醒一点。

“怎么了？”白栀第一时间走到沉香身边询问他的情况。

“没事没事，没拿住。”沉香赶紧把药瓶捡起来看了看里面还剩多少。

“累了的话休息一会儿吧。”

“我不累，这不算什么。”沉香抬眼，用最为精力充沛的表情去回应白栀的视线。

“好啦，你帮了这么多忙，这也没几个人了，就去那边坐坐吧。”白栀叮嘱了两句，眼看着沉香放下手里的药瓶乖乖坐好，才又回去埋头工作了。

沉香又望了望她的身影，轻叹一口气。

“我在胡思乱想些什么，最近太放纵自己了……”沉香捏了捏鼻梁，刚好摸到自己那道陈年疤痕。

“平静的生活可不属于我。”沉香攥紧拳头暗下决心，无论是与舅舅相认之前还是相认之后，平静这个词都从不是形容自己的词汇。

“可是……”沉香抬眼继续注视着白栀，看着她送带孩子看病的仙子离开，看着她向最后几个病患挥手道别，一直到她的视线与沉香的相撞，他也还是那样注视着没有移开目光。

如果换作是自己在这样的环境下生活，恐怕只会觉得无聊烦闷。那既然不是平静的生活一直牵动着自己的内心，又会是什么在牵动呢？既然一成不变的工作方式并不吸引自己，那又是什么让自己这一整天都不觉得乏味呢？

“沉香，谢谢你。”

“白栀，我……”

两人视线相碰，同时开口说话。

“怎么了？”

“谢什么……”

又是同时开口，惹得白栀笑出了声音。

“好啦，这些你先都拿着，当作是今天的谢礼了。”白栀在桌子下面的柜子深处拿出一个木盒，打开一看里面瓶瓶罐罐是各种药膏药粉，上面都贴了标签。随后白栀把沉香的膏药也放了进去，有些费劲的盖上盖子递给沉香。

“这是？”沉香接过去，沉甸甸的。

“都是些治各种外伤的药，你干这行的难免有小磕小碰，多拿点备着总是好的。”

“谢谢。”沉香抚了抚盖子，小心的把它放在一边。

“你刚才想跟我说什么来着？”白栀轻倚在桌子边，等待沉香开口。

“我……就是有话想跟你说。”沉香摸了摸鼻头，视线却没有躲闪。

“什么话？”白栀发觉沉香比较认真严肃，赶紧站直，依旧耐心的等着。

“……”

沉香咬紧牙关，开不了口。

“我想说……”

最近我很想见你。

“我想说……”

和你在一起干什么都很开心。

“我想……”

和你就这样。

沉香猛咽了一口，把快要跳出来的心脏狠狠地压制下去。目光小心的扫过白栀的面容，她并不急躁，还是那样温柔的看着自己，等着自己说完。可越是这样的目光，就让沉香脑袋里越乱。

或许，现在还不是时候。

“日子还很长，我以后告诉你。”沉香抱起放在一边的木箱，耳朵和脸颊都已经红透，整张脸发烫好像他才是染了急病的人。

“等我，等我擒住那个大盗，还蓬莱一个清净的时候……”

那个时候就不会有人扰乱你的生活了。

沉香朝门口后退两步，显然又是想要逃走，但他的眼神却不是躲闪的，而是坚定的。

“那个时候我一定会告诉你，等我。”

我会更努力的，一定。

沉香转过身，但还回着头盯着白栀，好像是等待着她的答复。

“好。”白栀微微低头，而后又对上沉香的视线。微笑着向沉香挥手，目送他的身影一步三回头的缓缓消失在视线里。

沉香走后，白栀也就关上了大门。回身靠在门上。

“真是傻小子，这世上哪有不散的筵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