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罗一舟公演那天，唐九洲没有去。

　　他在饭桌上陪各路大佬喝酒，红的白的啤的，什么牛鬼蛇神都往肚子里灌。他不能不喝，不喝就谈不了事儿，他也不能醉，醉了就前功尽弃。

　　唐九洲咽下杯里最后一口酒，挂着笑说：“抱歉，我去一下洗手间，回来接着喝！”

　　他怕被发现，只好蹲在厕所隔间，抠自己的嗓子眼儿，反胃感涌上来，连心脏都感觉刺痛。唐九洲连蹲都蹲不稳了，干脆坐下，头顶的灯略显昏暗，旁边飞着几只飞蛾，他虚着眼看了一会儿，才如梦初醒的记起正事，扶着门把手起来，青筋一路蜿蜒到手臂。

　　他拍了拍自己的脸，努力让气色能显得好一些。这才挂着笑，重新进了包厢。

　　大佬们也挂着笑，“小唐啊，听你推荐，我们都觉得罗一舟值得投资。”

　　唐九洲还没来得及露出一个真心实意的笑，又听见对方说：“但是呀，我们也没见过他，不好下定论，你把罗一舟叫来好不呀？”

　　唐九洲的笑僵在嘴角。

　　他觉得冷，那种熟悉的、却又更为刺骨的寒冷再次包裹住他，他只想逃跑，逃远一些。可他的脚生了根，灵魂出了窍，理智化成了灰，他听见自己的躯壳说：“他在演出，不能来。”

　　大佬们不乐意了，“眼光不够长远啊小唐，我们能给他的红利比一次演出的多得多。”

　　“演出也很重要，抱歉了。”

　　一个小时的虚以委蛇，最后只揣了一肚子酒精回去。

　　他坐在车上，让助理开车，然后打开手机，手机的光映在他脸上，显得脸色苍白，眼神空洞而疲惫。

　　罗一舟的演出已经结束了，公司的热搜买得很快，排位也高，微博上全是好评。事实上无论买不买热搜，罗一舟都是话题度最高的那个。

　　他闭上眼睛，罗一舟做得很好。

　　做得不好的只有他一个，自始至终。

　　他很快睡着了，做了一个梦。

　　梦到四年前。

　　那时候他和罗一舟除了梦想什么也没有，白天出去找工作，晚上躺在床上谈梦想。

　　罗一舟说他的梦想是当演员，要拿影帝，要当时代的记号。

　　他笑他说的真的是梦想。

　　他说，唐九洲想当最好的唱跳歌手，不行的话也可以当最好的主持人，实在不行就当最好的程序员，什么都可以。

　　罗一舟笑他梦想真多。

　　其实唐九洲少了一句话——“什么都可以，只要是和罗一舟在一起。”

　　可是时过境迁，他没有当成最好的唱跳歌手，没有当成最好的主持人，甚至连最好的程序员也不是。而“只要是和罗一舟在一起”的梦想被藏在风化了的回忆里，连他自己都觉得虚无缥缈。

　　他在黑夜里唱独角戏，一个人把隐晦爱意说到最尽兴，世界上只有月亮知道那个偷来的亲吻。

　　他那时觉得自己应该知足，但仍然想要更多，于是有了后来的告白，有了后来的牵手，有了后来的亲吻，有了后来的爆料。

　　“罗一舟的回报率更高，他更值得。”

　　“他一去其他公司，我会立马卖出这些照片，他就毁了，当然，你也是。”

　　“你当然可以留下，做偶像，做主持，前提是你不再跟他接触。”——可这是唐九洲最后的、只有他知道的梦想。

　　于是他为了这一个梦想，放弃他所有的梦想——当偶像、当主持、当程序员，他说让他做罗一舟的助理，他不再喜欢他。

　　“你能做到吗？”

　　唐九洲盯着男人的眼睛，“我能。”

　　——他不能。

　　唐九洲欺骗了所有人。

　　老板不知道，小陈不知道，罗一舟不知道——只有他知道：他还喜欢他。

　　因为还喜欢，所以拼命装出冷漠的样子，连眼神接触都不敢；因为还喜欢，所以不敢说“我喜欢他的舞蹈”，心里有鬼，所以怕听者有心；因为还喜欢，所以权衡不了利弊，舍不得他来饭局染上酒味和污秽，到最后前功尽弃。

　　因为还喜欢，所以他想在寒冬里抱抱炭火，哪怕不属于他，哪怕会被灼伤。

　　唐九洲醒来的时间恰到好处，刚好看到还未卸妆的罗一舟站在车窗前，眼睛盯着他，指节搭在车窗上，似乎是想想叫醒他。

　　唐九洲迷迷糊糊的伸出手，手指隔着车窗同罗一舟的贴在一起。

　　他露出一个浅浅的笑。

　　他抱到了炭火，这温暖足以支撑他走过所有寒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