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深夜沉寂,浓稠夜色中,小区里的喷泉水池里倒映着月影和灯光,一切缄默。只有路边的草丛里时不时传出几声虫鸣,但又颇有几分蝉噪林愈静的味道。夏虫们的小夜曲反而衬出夜的宁静,微风吹过水池,晃动一池迷离灯影,好似有银鱼舞动其中。但是偏偏路上有人打破了此时的安宁,他匆匆在路上走着,步子稳健却又急促。他皱着眉,拿着电话镇静的对那头说道:"小胖你等一下,我马上就到,你先叫她冷静点。"那边人的回答伴着繁乱嘈杂的声音:"噢,何老师你快点,这丫头烦死了,哎呀...平时淑女的要死,发起酒疯来不要命...好了好了别嚎了,马上就有人来接你了..."何炅叹了一口气,心想自己要是今天不在长沙就好了,不然也不用大半夜的被喊出去了。现在是凌晨两点多,何炅两个小时前才从北京赶回来,助理把他从机场载回来时都快一点了。何炅感觉家里空调还没制冷呢,结果就被小胖打电话喊出去了。小胖说在电话里说了一大堆,何炅啥也没听出来,只知道大概是邓嘉荷喝多了,小胖叫他来帮忙。何炅哭笑不得,他觉得小胖简直疯了,邓嘉荷和自己又不是很熟,他干嘛要喊自己?!但是何炅的性格里那种体贴而且又不懂拒绝的东西,还是驱使着他赶过去帮忙了。恰好今天他车给助理开到台里去了,他还得打车去,但大半夜的车又少得可怜,这让何炅几乎满脸黑线。到酒吧的时候,都过去半个小时了,何炅黑着一张脸压低帽子,从正在狂欢的人群中把小胖和邓嘉荷拖了出来。邓嘉荷穿着一件灰色白条纹长衫,下身一条牛仔短裤,和平时在台里上班工作时的她完全不同。要不是看见了小胖,何炅也许会把邓嘉荷当成一个普通的年轻女大学生。"你们在这干嘛呢?!"何炅的口气里充满了不满,还含了几分戾气。小胖听出他有些生气,便结巴着小声的解释:"阿邓她前男友来找她了...然后,然后她又被台里领导骂了,又看到观众在微博上骂..."何炅更加哭笑不得,一手帮小胖搀住邓嘉荷,他想这丫头也太经不住打击了吧。然后何炅又有些怨念的说道:"噢,那你劝劝她就是了!你喊我来干什么?!我都困死了,你真是不懂体谅我啊你。"小胖边扶着正在说胡话的邓嘉荷往前走,边带着歉意的说道:"我错了何老,一时...一时没想到别人。""唉,算了算了,我这辈子差不多就是这个老妈子的命了,走吧!"何炅拉着邓嘉荷的胳膊,带她往前走。小胖费力的拎着包,问道:"何老师,你带她去哪里啊?"何炅看看四周,皱着眉说道:"我今天也没开车...那去酒店吧,你赶紧开个房间去,就前面那家吧!"何炅指了一家酒店,小胖应了一声甩开步子就往前跑了。"嘉荷啊,你等一下啊,马上就到了!"何炅扶着喝得头重脚轻的邓嘉荷跟了上去。等何炅到了酒店门口,小胖已经办理好房间,他和何炅一起扶邓嘉荷进了电梯,又把她带进了房间。邓嘉荷仰头就躺到床上开始哭,何炅看她一眼,叹了口气,去外间倒了杯水端进来。刚进门他就吓了一跳,因为邓嘉荷远远看起来...和王菁太像了。何炅的态度一下子就软下来,他推推邓嘉荷,把她扶起来,叫小胖把他包里的醒酒药拿来给她吃了。不知过了几个钟头,坐在落地窗边的何炅已经哈欠连天,小胖也已经困倦至极,邓嘉荷却突然清醒过来。"何老师...?"她轻轻唤道。何炅的背部略微动了一下,然后他回过头来:"你醒了。"邓嘉荷扶着额头,显然思维已经恢复了常态,但她的头很痛,她忘了自己为什么出现在这,也不知道为什么何炅也在,她只依稀记得喝醉时见过何炅。不过她已经猜出大概是小胖把他叫来的,她只好带着歉意说道:"何老师...不好意思,见笑了,我...真是对不起。"何炅摇头,笑了笑说:"没事,谁年轻时没有过几场宿醉啊?我来帮帮忙,也没什么。好了,既然你没事了,我就先走了。"邓嘉荷刚想起来送何炅,他就说道:"没事,你就别起来了。小胖啊,你陪陪嘉荷,我先走了,早上到点了你们俩就赶紧上班去,别迟到了啊。"小胖点点头:"好,何老你快回去补会儿觉吧,晚上还录节目呢。"何炅摸出手机看看时间,然后说道:"算了吧,马上小罗来接我,我还要去机场接娜娜呢。好了我走了,拜拜!"说罢何炅就推门走了出去,邓嘉荷目光复杂的看着被轻阖上的木门,微叹了一口气。她来长沙后,男友和别的女人在一起,就和她提出了分手,没想到他昨天竟然又找过来求她复合。晚上聚餐时,邓嘉荷因为烦躁难过,所以借机喝了很多酒,之后又去酒吧喝了一通。小胖一直挺喜欢她,就陪她去了,可她没想到小胖会喊何炅过来。邓嘉荷有点喜欢何炅,她自己对年龄什么的并不在意,听小胖说过他是单身,她还挺庆幸。不过她也不是脑子里只有一根筋的女人,对她来说,一切顺其自然就好。何炅对她这些想法一概不知,他每天满脑子里都只有谢娜,好比现在,他就在赶去机场要接谢娜。天渐渐亮了起来,空中一抹浅蓝混着鱼肚白浸染出一片空间,给第一缕阳光刺破云层的机会。何炅想,或许今天又是个大晴天吧。因为还是清晨,接机的人还不是很多,机场大厅里的人也大多是坐在长椅上等着。何炅停了车,戴了帽子和口罩就下车往机场大厅走去了。没多久,谢娜小小的身影就出现在VIP通道口,她拎着一个包,还拖着一个薄荷绿色的小箱子。看到何炅之后,她马上甩开行李像一只小鸟似的扑了过来,还伴以兴奋的大叫:"炅炅你真的来接我啦!"何炅把她从身上扒拉下来,把食指竖到唇边:"嘘...傻瓜,你小心又被围观被拍。快走吧,我车就在那边停着。"说着他就伸手帮谢娜把行李拖过来,然后一手拉着她,迈着大步往停车场去了。"哇,何炅啊..."谢娜看到车的时候一脸黑线。何炅边把行李放好边说:"嗯,怎么了?"谢娜拉开车门坐进去:"开一辆Maserati,你是故意想被拍吧?"何炅尴尬的笑了笑:"我也不是故意的,可是我另一辆车被助理开走了啊。"谢娜调笑着掰掰手指,说道:"你啊,好像助理多得数不过来,车也多得数不过来。"何炅系好安全带,说道:"有吗?我一共也就三个助理啊,车也就三辆车。你看你这数学,怎么学的!"谢娜摆了个舒服的姿势,笑着撇开话题道:"好了,我困死了,就麻烦小何同学你开一下车啦,我先睡会儿!"何炅把看她一眼,嘴角带了一抹笑,然后发动了车子。谢娜悠悠转醒的时候,车已经停在湖南广电大厦的地下停车场里了,何炅正歪在主驾上,睡得昏天黑地。谢娜看看表,已经上午八点多了,她无语的笑了,赶忙戳了何炅两下:"炅炅,醒醒啊,别睡了!"何炅打了一个激灵,醒了过来,迷糊地问道:"啊啊?几点了娜娜?"谢娜把手机摁亮放到他面前:"你自己看吧!"何炅吓了一跳:"这么晚了?!"说完他便赶紧把车发动,把车窗关上了,然后和谢娜一起下了车。出电梯前,何炅整平自己的衬衫,和谢娜并肩走出门,一起往八号化妆间的方向去了。"来了?"维嘉回身看见两人,轻描淡写的指指桌子,"老何,你有朋友来过了。"何炅帮谢娜放下包,疑惑的看着桌上一个白色信封,把它拿了起来。谢娜好奇地凑过来,笑嘻嘻的说:"这年头还有人写信?不会是写给你的情书吧?"何炅瞟她一眼,不理会她的调侃,只是随手拿来一杯热水,把信的封口处在杯口蒸腾的水汽上过了一遍。封口处是胶粘的,蒸汽烫过之后一撕就开了。何炅用拇指和食指撑开信封,把里面薄薄的一张折叠起来的信抽了出来,然后展开。"何老师:谢谢你的照顾,真的是不好意思,麻烦了。今晚如果有时间,可以约你吃个饭吗,聊表谢意。"没有落款,但是何炅已经知道是谁了,而且维嘉也说了出来:"就是那个邓嘉荷给你的。"何炅点点头,把信塞回信封,什么也没说,只自顾自坐到化妆椅上看着镜中的自己。他的眼睛布满血丝,显得非常憔悴无神,这是一夜没睡的后果。"炅炅,你要去吗...?"谢娜边往脸上扑粉边看着镜子里的何炅,漫不经心的问道。何炅反坐在椅子上,脚点地跟着椅子转了两圈,然后看着谢娜淡淡的说:"为什么不去?人家邀请我那当然要去啊。"谢娜"噢"了一声,不再说话,何炅看一眼维嘉,维嘉也只得无奈的耸肩表示无奈。也许谢娜这是在吃醋,但是何炅不能有任何反应。节目上两个人的互动依然很多,谢娜的笑容如同往常一样开怀,何炅看在眼里,觉得有些心疼,他知道她是不希望他去赴约的。邓嘉荷和王菁真的很相像,谢娜对她心里有隔阂。本来何炅和王菁刚分手的时候,谢娜还曾试图去找过她,毕竟她和她还算是很好的朋友,可惜王菁真的斩断了所有联系方式,谢娜没能找到她。谢娜在很多年前那段对何炅的暗恋中,其实对王菁是又爱又恨的。她爱她是因为她真的是一个好女人,她会帮助何炅,对自己也特别好,随和又温柔。恨她是因为她太好,让她连一点点接近何炅进入何炅心里的机会都没有。其实她不知道,很早很早以前,她就被何炅装进内心深处了。张爱玲的<<红玫瑰与白玫瑰>>里说,一个人的心可以是一间房间,也可以是一栋公寓楼。公寓楼里会住很多很多人,他们来来去去,真正停歇常住的也许并不多。如果何炅的心里有一栋这样的公寓楼,那么谢娜大概就是那个最久的租客吧。可是何炅只能让她住在那里,却不可以冒昧的接近她。而那个晚上,一切发生的都太仓促也太出人意料了,以至于多年后谢娜再想起来时,总不由得哑然失笑。其实那只是一个闹剧般的发展过程,似乎也为谢娜对何炅的那份爱平添了一步阻碍。抑或可以说是一种催化剂,因为谢娜更加明了自己对他的感情了。就在那晚,何炅发消息给谢娜了。"娜娜,我和嘉荷在一起了,祝福我们吧。"在收到何炅那条信息的时候,谢娜觉得那只是他在捉弄她,她有一点怒意,但她没有相信。之后她又飞到别的城市去参加活动,所以直到后来过了几天大家一起录快本时她才又见到了何炅。谢娜推开门的时候,海涛正在跟何炅说话,他一脸兴高采烈的样子:"何老,真的祝福你噢,又找到了归宿!"何炅背对着门,边低头看手机边笑道:"谢了啊,涛!哎不对啊...'归宿'这词儿怎么听起来这么不对劲呢..."吴昕便笑着接话道:"我觉得用得挺好的嘛,何老师你就别纠结了!"何炅耸耸肩,笑了笑不再想这些文字游戏,他正准备回头和维嘉说话,就看见了刚刚进门的谢娜。此时此刻谢娜觉得自己似乎被晾在了一个很尴尬的境地里,她对上何炅的目光,勉强笑了一下:"恭喜啊。"何炅也怔了一下,但眼神依旧不起波澜,他莞尔一笑,答道:"谢谢你,娜娜。"谢娜坐到沙发上拿起手机,装作漫不经心的样子问道:"炅炅,你们...怎么在一起的啊?我跟你一起录偶像来了我都不知道你俩这么有交集呀。"何炅拿梳子梳了梳鬓角杂乱的碎发,想了一会儿才说道:"嗯,就是,我觉得她挺好的,她也觉得我蛮值得依靠的...结果我们就看对上眼了嘛。"谢娜微挑了一下嘴角,也不知是怎么了,语气突然变得尖锐:"呵,你也真是够草率的啊!那邓嘉荷长得多像王菁啊,我们又不是看不出来,你想菁姐了就去把她找回来啊,还再找一个?!你这样做那你想想别人会怎么想?"维嘉感觉自己从他们两人的对话中嗅到了火药味,他赶忙拉一下谢娜的胳膊:"娜娜,马上对台本了,你少说两句吧。"何炅被她噎得无话,也不再理她,只自顾自转过头去看台本了。海涛跟吴昕都有点惊讶,两人面面相觑,不知道何炅和谢娜到底怎么了,他们认识这么久,就几乎没见过何炅和谢娜吵架。过了一会儿,嘉宾们陆续到了,大家也开始对台本和化妆,何炅跟谢娜又开始说话,仿佛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一样。到了录节目,大家一起找卧底,导演组在一轮游戏过后给出了提示。何炅念了出来,然后不知为何就说起了谢娜:"你对我的爱不知不觉,却永远无法兑现。"谢娜心抽痛了一下,目光复杂看了一眼何炅的眼睛,然后装作笑得很开心的样子把这种局面敷衍了过去。何炅太了解谢娜了,只有他知道,此时她的笑容在掩饰着怎样的尴尬和无奈。他突然觉得后悔,他不该说那样的话的,因为她已经因为他和邓嘉荷在一起的事情而难过了。接下来的录制中,何炅更加护着谢娜,以朋友这样一个平淡身份坚定地站在她身边。后面何炅在玩腰上绑弹簧绳的游戏时,很想好好表现,结果却因为没站稳而被巨大的拉力拽了回去。冲撞的响声刺激了谢娜的耳膜,她吓了一跳,慌张地第一个冲了过去。"没事吧?!"谢娜虽然笑着,眼里却满是心疼。何炅揉揉脑袋和胳膊,笑着安慰她:"我没事,别担心,没事的。"她本想伸手去拉他,可是突然间脑海里又浮现那条短信,她狠了狠心,没有把手伸出去。何炅也仿佛并不在乎的样子,拍拍胳膊腿,就站起来拿起话筒,继续做自己的本职工作。最后得知胡歌是卧底,大家都惊讶了一把,讨论了半天,不过最后也是笑笑就过去了。终于结束所有工作后,何炅准备和胡歌边聊着边一起往后台走,可就在他回头要把毛巾搭到台边架子上的时候,他看到了正在发呆的谢娜。她湿漉漉的长发搭在肩膀和背上,细瘦的小腿浸在水池里,目光也不知凝滞于水池中的哪一处。她最近瘦了,侧脸更显得尖削,何炅看过去,感觉她那么无助,单薄瘦弱,似乎已经不是他曾认识的年轻时的谢娜了。谢娜似乎变了很多,青葱岁月中那个不知遮掩自己好恶如同小刺猬般的谢娜,如今已经被时光渐渐磨平棱角,学会了隐忍掩藏和孤独沉默。她已经不那么快乐了,至少没有过去快乐。现在的她,不在他人面前时,就时时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经常低着头想事情。每当这种时候,何炅只能在一旁看着,却什么也不能做。他知道自己是世界上最了解她的人之一,可他也知道自己应该给她些时间空间去琢磨那些只能自己解决的问题。而现在她这样子,何炅明白其实就是自己造成的,是自己和别人在一起的事让她这么难过。何炅的心好像被刺了一下,看她那踟蹰又恍惚的样子,他立刻回头对看着自己的胡歌说:"哎,我去看下那个傻瓜啊,不知道她发什么痴呢。你先过去吧,我等会儿找你啊!"胡歌有些摸不着头脑,但也应了一声,便先走了。何炅狠下心来,握了握拳头,迈步向谢娜那边走去,然后大声问道:"娜娜,在干嘛呢?""啊?"谢娜怔了一下,有些慌乱的拿起毛巾擦了擦头发,说道,"没事啊,我就是在这晾晾干..."何炅在她身边坐下:"丫头啊,你这不是打自己脸呢吗?!手边有毛巾你非得等晾干?"谢娜笑笑:"你不要总揭穿我嘛!我发会儿呆而已,没什么事,你先回去吧。"何炅神色复杂,看了看她,然后站身来:"好,你也快回去吧。"说罢他就给她留下了一个决绝的背影。她突然感觉自己渐渐看不清他清瘦的样子了,因为她已经是泪眼婆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