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小小的摩擦

佐拉沉默了一阵开口：“但他们本质而言不是人，而且他们似乎都很喜欢你，比如那个叫爱丽丝一号的小姑娘人偶，她是真的很喜欢你的样子。”

“正因为他们本质上不是人，我才让他们来照顾我的生活。”凯兰瞥了它一眼，“如果让我雇个人来照顾我的生活，我宁愿每天爬着移动。”

“那我呢？我本质上可是个货真价实的人，你不也让我照顾你的生活来着。”佐拉拿大拇指指着自己。

凯兰把目光转回窗外：“虽然说一个被契约束缚，还没有自然大脑的人是不足为惧的，但你什么时候产生了我会信任你的错觉？”

佐拉的手僵在半空，半晌放下的时候它叹了口气：“……听一个人亲口说不信任我还是件会让我人格受伤的事情的。”

“我们的关系止于主人和人造灵魂的程度，虽然你我都知道你是个自然灵魂，但这世界上不能有第三个灵魂知道这件事了。”凯兰声音还是淡淡的，“这也是为了你好，你难道想等到契约完成之后还有大群的人追着你，要研究你这在以太循环里泡了不知多少年的陈年老灵魂吗？更何况，你说不定是从别的位面漂流来的灵魂，如果是这样，对那些灵魂法师而言就更是无价之宝了。所以你如果把自己是个自然灵魂的事情宣扬的全世界都知道，到时候最不得宁日的不是我，而是你自己。”

“就算主人和宠物之间还有信任度呢，更何况你要我替你战斗。战斗的时候我们还要思维同步吧？你给我的资料我可都好好看过了。”佐拉把手肘搁在窗框上，窗外不知什么材质的平整道路飞速后退着，“如果连最基本的信任都没有，我们又怎么进行那个思维同步呢？”

“思维同步是一种魔法效果，和信任与否无关。”少年深红色的睫毛微微抖动，“你只要放开自己的灵魂，绝对听从我的指示，就能夺取胜利，这个过程并不需要什么信任。”

“胡说八道，没有信任谁会把自己的灵魂放开给一个陌生人？”佐拉瞪起眼睛，“你就算能用契约关系强制我和你思维同步，我也不可能真的像个人造灵魂一样任你摆布，你得清楚这点，不管我现在是什么样的状态，我是个人，不是人偶。”

“再过半个小时你就是人偶了。”凯兰的口气冷了回去，“不要做毫无用处的反抗，我们都清楚这没有任何意义。”

“好，这是你说的。”佐拉指着凯兰的鼻子点了两下，“我就让你看看，就你这个态度，到底能不能做得了我的‘驭偶师’。”

车轮飞快转动，魔动马车从高架路上疾驰而过，两人一路无话，在气氛降至冰点之前，马车开始减速，从最左侧车道驶下到平地上，很快便在某个停车场标有残疾人专用车位的位置停下了。

“搬我下去。”凯兰冷冷地发出指令。

“这不在我的契约内容之内。”佐拉也冷冷地回复。

凯兰皱起眉头，死死盯着人偶看了一会，两手抓住门上的把手，开始把自己往地上挪动。

佐拉也不动，在原地跷着二郎腿，就看着他一点一点地往门口移动。

没有挪动几下凯兰额头上就沁出了细汗，他双手紧紧抓住车门，上身一使劲，整个人咕咚一声掉在了地板上。

人偶眨眨眼睛，它的手动了一下，随即又放了回去，继续冷眼看着自己的契约主在地上困难地挪动。

少年好容易挪到门口，又涨红着脸把车门打开，靠在车厢壁上喘息了一阵之后左手平举，做了一个托举的动作，很快以太构成的透明漂浮碟就托着折成盒子的轮椅晃晃悠悠落了地。随着轻微的金属摩擦声，轮椅已经在地面上重新组合起来，而凯兰似乎已经没力气把自己再挪到车外面去，只是靠在墙壁上斜着眼睛看佐拉。

佐拉也斜着眼睛看他：“求人帮忙不该是这个态度。”

“那你要我什么态度？我是你的契约主，你理所当然的要为我服务，”少年单薄的胸膛一起一伏，深银色的眸子里含满了怒气，“而且就算坐在你那里上的是个普通人，也做不出你这么冷血的举止。”

“嚯，那很不巧，我不是普通人。”佐拉嗤笑一声，“按你的说法，我甚至不是个活人。”

凯兰没说话，抿了抿嘴角。

一人一偶正僵持不下时，有个停车场的工作人员从不远处走了过来，这个微胖的中年人一脸疑惑地站在车外轻轻敲了下车门，探头往车厢里看着情况，应该是看到这辆车停在这里半天还没有人下来，车外又放着辆轮椅，所以才来看看是不是有什么需要帮助的事。

他看到坐在地上的凯兰被吓了一跳，一边问一边伸手试图把他搀起来：“小兄弟，这是不是出什么事了？你需要帮助吗？”

“我的腿不能动，拜托大叔把我搬下去了。”凯兰故意用了很客气的语气，一边说一边用眼角瞥着佐拉，“我的人偶核心出了点故障，登记完我就回去修理。”

“哦，哦，那你趁着点劲，我把你转过来，然后背下来。”中年人点点头，开始搬动凯兰的两条腿，“小兄弟，我看你有点面善，是不是来登记过挺多人偶了？”

凯兰露出礼貌又温和的笑容：“大叔记性真好，我确实做过不少人偶了，来登记的次数也不少。”

“还这么年轻就登记过好几个人偶了，那可真是前途无量——嘿呦。”中年人也笑笑，背过身去一用力将凯兰架在了后背上，“扶稳当点，我这就把你放到轮椅上。”

凯兰也很听话地扶着这个好心大叔的肩膀，中年人挪了几步之后半蹲着把凯兰放在了轮椅上，又给他调整了一下坐姿，还帮他整理了下有些弄脏的衣服。

“好了，这样应该就没事了。”中年人拍打了一下有些弄皱的工作服，又看了看还在车厢里瞪着凯兰看的佐拉，“你的人偶不是故障了，需不需要我把你送到大厅里去？”

“不用，谢谢大叔了，这轮椅是以太控制的，可以自己行动。”凯兰笑得甜美乖巧，然后带着那副笑容看向车厢里的佐拉，“佐拉，乖，我们先去登记，回去我会给你做检查的。”

他脸上笑得很温柔，可微微睁开的银色双眸里却没有一丝笑意，看得佐拉感受到一阵不存在的冷汗。

它默默地从车厢里爬出来，真的像个故障的人偶那样亦步亦趋地跟在凯兰的轮椅背后，朝人偶管理局的大门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