怜师兄慕之欲断魂

十五日，寅时。

　　床榻上风千面的眼珠似是动了动、眼帘微抬。

　　他动了动手，觉得有些麻，于是顺着眼帘往下看了一眼，一个黑黑的脑袋映入眼帘。

　　心底一阵暖意，是他啊，那个外表清冷却无比纯善的少年。

　　待想起床，他再一动手，发现自己的右手手腕被他牢牢圈在手里、不由心头一颤，难道慕之竟是一直陪着自己么？

　　这么想着，风千面的眼神越发温柔，看着那毛茸茸的脑袋、觉得有些熟、很想摸上一摸。

　　慕之睡觉极轻，床榻上这一点点动静早已让他醒转。

　　他缓缓抬起头对上那双温柔的眼睛。

　　“师兄，这是师兄的眼神”，慕之一时间看得入了神，不知道该说什么，只下意识传音过去，“师兄，你醒了”。

　　床榻上那人温柔的眼神突然变得有些诧异，回道，“慕之莫不是睡糊涂了，连玉面郎君都不认识了”，说着用了点力想把自己的手抽出来。

　　慕之一下愣住、仿佛浑身的气力都被抽走了。

　　突然，他一只手猛地扣住风千面两只手腕，另一只手探上对方眉心，

　　“三魂归位，并无异常”，他的手松了下来，几不可闻的松了一口气，眉头皱了皱、又松开。

　　风千面是真被吓到了，此时他也夺回了自己双手的控制权，他紧紧攥住被子，往后挪了挪，靠在一角，“慕之，慕之啊，你看看我，看清楚，我是风千面”，说着又掐了掐自己的脸，示意这脸皮不是假的。

　　他还想再说点什么，突然发现慕之低着头一动不动、似乎有些魔怔，一时间住了口、抓紧被子的手顿住了，心道，完了完了，这是想师兄想得有心魔了。

　　风千面还记得第一晚，入识海所见，他的师兄、他的白月光，虽然那师兄的面容看不真切、却传达给他一种温润如玉、如故人般的亲切感，似乎相识已久。

　　他刚伸出手去、却见慕之用袖子狠狠擦了擦脸。

　　风千面莫名觉得这一幕似曾相识，慕地、又一阵剧痛袭来，他双手抱头、忽又转头双眼通红地看着这个少年。

　　“慕之？”，他喃喃道，又猛地低下头去，自言自语道，“不，我是风千面，我是风千面，风千面”，他放下手，双眼通红、紧紧抓着慕之的双手，似乎需要得到他的求证。

　　慕之不太跟得上他的唇语，只看着他通红的双眼、心好像被反复揪住又松开。

　　他张开双臂紧紧抱住这个喃喃自语的人，不管记不记得，这次一定要牢牢抓住。

　　突然感觉怀里身子一软，玉面郎君他……又、又、又昏了过去。

　　慕之将他放回床榻上，又重新焚上那香，想了想又掐了一点包好放进衣襟内。

　　紧接着他双手结印，强迫自己心魂离体，涉险进入风千面的神识。

　　风千面神识内一篇漆黑，记忆卷轴安安静静摊放在识海内。

　　和慕之所想不一样，他的记忆看上去完好无损、是完整的卷轴，没有任何破损、也没有任何残缺，但似乎、太新了。

　　每个人的识海内都有记忆卷轴，从出生到死亡，一点一滴，所以随着时间的推移，卷轴的最前端应该是会比较泛黄陈旧，直到一个人死亡、入轮回前喝下孟婆汤，孟婆汤便会将这卷轴涤荡一清，从头来过。

　　他从卷轴的前端选了一段开始查看，两个流浪儿在抓兔子、似乎是风千面和业开，风千面躲在树干上伏击少时的业开，两人在一个仙人面前拜师学艺，业开被仙人逐出师门、又跳过几段，风千面长大了似乎在山门内练出了神仙索，突然、中间突然出现了一大段空白的卷轴，再旺后就是七年前他从鬼界醒来。

　　慕之又回到那一段空白的卷轴处查看，总觉得有什么不对劲，此时突然神识晃动起来，应该是风千面即将苏醒。

　　慕之迅速退出他的神识、回到自己体内，这一番离体虽然不到半个时辰也算顺利，但总还是又些许损害，他身形不由得一晃，电光火石间，他突然明白哪里不对劲了。

　　除了鬼界醒来之后的记忆，所有之前的记忆都是静止的，不管是人、动物还是背景，都是静止不动的、仿佛是刻意画上去的图案，对，还有，还有那些只需略一思索便能发现不对劲的地方，比如他们拜师的那位仙人、虽然模糊不清看不清脸，但衣饰身形却很像，对，很像灶神爷，怎么可能呢，拜灶神学道法。

　　这一切简直太明显了，风千面，不，白夜恒的记忆被什么人篡改了。

　　慕之想了很久，是谁？业开？如果是他、杀一个人不是比篡改记忆更容易嚒？

而且为什么？那，师兄最原始的回忆还在嘛、还能恢复麽？

　　他方想到这里，床榻上的人居然翻了个身坐了起来。

　　“慕之，你，你怎么了？”

　　风千面面露疑惑，因为对方脸色看起来确实很有些吓人，苍白不说、还眉头深锁、眼里布满血丝、似乎还有些疲累。

　　“哦，风公子，昨夜你面色着实吓人，我有些担心罢了”，慕之边说，边转身朝外走去，从风千面的表情、他就知道了自己此刻面色应当比他更可怕，还是先出去再说。

　　“风公子，我去看看门外早膳牌子挂了没”，说罢，便站起身来，大步走出了门。

　　风千面虽然觉得这少年有些奇怪，但也没觉得有什么，便开始穿靴袜，丝毫不记得方才发生的事情、只是莫名觉得自己睡的不错，心情似乎也不错。

　　“早膳来了没，欸，昨夜水米未进睡到现在、真是对不起这锁银亭的好餐食”，他一边想着、一边束外衣带子，待走到铜镜前，不知为何却站住，他看着自己的脸捏了两下。

　　走到前厅，慕之正在布早膳，而且看起来莫名的，恭敬？

　　风千面心中纳闷，这是怎么了，他颇有些紧张，站也不是，坐也不是，总觉得有些怪，袖着双手，笑呵呵的看着正在布菜的慕之。

　　感觉到身后来人、慕之抬起头，让他先做，风千面也觉出这少年今天整日行事都古怪之极，此刻眼神简直如同下命令般恐怖、于是乖乖坐了下来。

　　“风公子，听说玉面郎君皮相千变万化，不知道会不会有时忘了到底哪一张皮相才是真正的自己”，

　　慕之正对着他坐了下来，递过去一只汤匙、一字一句认真地传音过去。

　　话一出口、他方觉自己太着急了、话说得太重、心里尽是懊恼，他担心风千面一思索又犯头疾，忙道：“哥哥，我开玩笑的，千万别多想，真的”。

　　饭桌上一时静默无言。

　　风千面脸色有点尴尬，他本想嘲笑一番，“生而为人，怎么可能忘记自己的长相”

　　但不知怎的、他看着少年的寒星般的双眼却怎么也说不出口，他竟觉得自己可能做错了什么，便微微侧过头去，避开少年的视线，道，“可能、大概、肯定不会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