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世中的小沙粒

“鉴北，把这个也戴上吧”。沈童递过来一双黑色的手套，这是东村敏郎的，我皱着眉看着手中的手套，夜晚的上海滩凉了许多，可我只把手套拿在了手上，沈童见状继续说：“他说，你衣着太单薄，晚上总要注意保暖”

   沈童神情复杂，我们大概都是如此

   公共租界内年复一日的歌舞升平，似乎这场侵华战争与他们无关，歌厅门口有喝的东倒西歪的富家子弟，墙角里还有肆意接着吻的男女，旗袍的华丽与西装的笔挺形成无数个夜晚的风华绝色，真是够讽刺的，我厌恶的注视着一群群进出的男女，这时一向沉默的许文强开口道：“中国有四万万人，大多数都是吃不饱饭的平民百姓，纸醉金迷的生活只占了这四万万当中的百分之一”

   我看了他一眼，叹道：“是啊，日本一开始想武力镇压，现在却发现中国人是杀不完的”。晚风吹过我的脸颊，湿了眼眶，乱了发丝，我挽着沈童的胳膊还是问了句：“霞光里是不是出事了？”

   沈童沉默了一会儿，点点头道：“那个交际花……死了”

   我猜到了，但心里不知怎的，还是很难受，我身体怔了怔，蹲在原地顺手捋了捋两侧微乱的长发，其实我是想掩面哭一会，可又怕沈童和许文强心里误会我替一个日本女孩哭泣，连我自己都觉得有时我的立场很有问题，我疲倦的拍打着自己的脑袋，想要自己清醒点

   “鉴北，你别这样”，沈童拉住了我的手，她语气有点颤抖，我们虽是同窗，可我并不是每天都去上课，我与她算不上很熟悉，但今日她还愿意奋力助我出特高课，让我心里有了丝丝暖意，我无奈的对她说：“今后，你们一定要小心东史郎，他比东村敏郎难缠多了”

   “那你呢，东史郎怎么突然抓你去特高课？”，许文强依然淡然的问

   我突然不寒而栗，那一次靠着霞光里一闪而过的人影到底是谁？脑海中立马想到是东史郎，我手心因为紧张出了汗，如果他再次抓住我，只要他伤我，那么一切都暴露了……我身体僵硬的起身继续走着，许文强见我不说话，又问：“兄弟俩对你的态度不太一样”

   “如果时光可以倒流，我宁愿一开始就离开上海”，我说道，“我后悔了”

   许文强这次沉默了，从兜里掏出雪茄，刚要点上时，又收回了打火机，默默的把雪茄给收了起来

   我看着他这些动作，淡淡的笑了笑，说：“想抽就抽吧，抽走烦恼，抽走不开心”

   “不了，快些送你回去吧”

   这时候又是一阵风吹过，我不自觉双手裹紧身上的大衣，我们三人加快了脚步往霞光里走去

   川子已经不在了，东村敏郎也该回日本了，上海局势变幻多端，这里早已不是他的天下了

   我在沈童和许文强的陪伴下来到了霞光里，许是白天日本人来过的缘故，家家户户都大门紧闭，只有依稀一两户人家的屋内还亮着灯，我回头对沈童他们说：“我上去看看，你们早些回去”

   沈童知道东村敏郎不会伤害我，还是拉着我关切道，“多保重，有事一定要来丰公馆找我”。我笑着点点头。

   看着他们离去的背影好一会儿，我才转身走进了弄堂，窄窄的道路伴着坑坑洼洼不平的路面，我像是走了好久才来到弄堂中央，而中间那一户便是东村敏郎与川子的家，我长叹了一口气缓慢的推开大门，堂屋内还倒着几张凳子，空气还隐约闻见白天这里打斗的气息，我想起川子学过防身术的，可终究抵不过东史郎众多的手下。我上了楼，门外本是一条走廊，东村敏郎的房间应该在左边最里处，我轻轻推开门，场面还是让我心里怔了一下，川子静静的躺在床上，东村敏郎颓废的半躺在靠着窗的椅子上，脚下四处散落着烟头，整个屋内烟雾缭绕，烟味甚浓，听到动静他眯着眼睛朝门口看去，待看清是我后，他慌乱的起身，并把那一半烟给扔到了地上，手足无措的迎我进来后，说：“我……不知道你会来，你等下，我把窗子打开，让烟味散散”

   “不用了，给我也来一根吧”，我趴到窗前，看着黑暗中透着点点路灯下照射的一排排屋檐，“要是有酒那就更好了，心里不痛快”

   “鉴北，你从前最讨厌烟味我是知道的”

   “如今不讨厌了”

   东村敏郎眼里布满了血丝，一脸倦容，道，“听话，还是喝点茶暖暖身吧”，说着他倒好了一杯茉莉绿茶放在我面前，我扶上茶杯瞧着杯中新鲜的绿叶，慢慢绽开来，平和的对他说：“我记得你从前最爱喝的是雨前龙井”

   “那你还记得我从什么时候改喝绿茶吗？”

   我微微一沉吟，才道：“民国二十三年”

   他苦笑着点点头，“原来你一直都记得”，他感叹说道：“如今一切物是人非”

   茶已上，屋内渐渐茶香弥漫，东村敏郎深呼了一口气喃喃自语，“这下就不会呛着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