鲸 鱼

冬扰原本是住宿舍的，但她很不幸，作为洱岛高中最底层的一级，也就是复读生，被发配到另外三个室友都是普通班学生的宿舍，无疑是待宰的羔羊受害者。

住了两天就受不了她们活力四射的尖酸话，冬扰禁足两年早就磨没了属于她这个年龄的热情，辗转几次才从条件最差的不足五十平米的出租屋里找出最便宜的一个苟且勉强地蜗居生存。

有次下雨，她被困在学校，回到宿舍却发现自己的床位破败不堪，一片狼藉的邋遢。

高三重新分配宿舍的时候她去的最早抢到了下铺床位，没想到她不在，成了别人干那档子烂事寻欢作乐的温床，被单上沾着抠不掉的白色痕迹，她只是靠近就觉得反胃。

好恶心。

有人总指指点点说她这种复读的才是不务正业，可她舍友这样的有一层保护色伪装很好的混子也不是什么好人。

她感觉自己的生活有时候就像这块不堪一击的床板，再重击几次就会崩塌散架。

于是冬扰一声不吭地离开，打着手电筒走遍整个教学楼，湿哒哒的雨声漫进她的耳膜，冰冷潮湿，让她忍不住发抖，甚至不敢去看被黑暗压盖过去的脚面和躯体，埋头往前走。

她停在一间亮着灯的舞蹈教室外，透过朦胧的玻璃，从水雾中看到一抹粉嫩的背影，那人维持着跌坐在地的姿势，像是个僵硬优雅的人偶娃娃。

冬扰蹑手蹑脚地走到门口，那人正好有感应地回头看她，如同听到了海水振动里和自己同频鲸鱼发出的鸣声。

对上眼神的那刻，她感觉自己的心脏被击中地软陷一块，女孩的眼睛像是倒映万花筒的玻璃弹珠，纯正的琥珀色，一眼望进她眼底。

单薄的脊背清晰可见贴身无袖背心印出的蝴蝶骨，那一定是她的翅膀根，延伸出樱色的泛凉的梦，落在蓬蓬芭蕾舞裙摆上。

易碎的芭蕾舞家，不是天鹅，但是有向上生长的蝴蝶翅的深海鲸鱼。

“对不起，你等会要走吗？我想在这里等雨停。”

“我不会打扰你的。”

冬扰自顾自说着，挨着墙根角落坐了下来，舞蹈教室的地板铺着软垫，她感觉自己可以在这里落地扎根永远躲避风雨。

女孩没有作声，她也不敢再搭话，合上疲惫的眼皮，发抖地蜷缩着。

所以她也没看到，女孩艰难地撑着地版站起来，线条漂亮的左腿下面却接着笨拙的义肢，一瘸一拐地拖着摔痛的腿离开。

“给你。”

冬扰困倦地睁开眼睛，依旧冷得快要抓不住自己的两臂和颈肩，女孩手心里放着一板崭新的感冒药，红白胶囊和空荡荡的裙底刺痛她的眼睛。

“新蕊。我的名字。”

新蕊把药放在冬扰脚边，转身挪到她身旁的位置坐下，无处安放的手不自觉攀上自己的左腿。

“谢谢你，我是冬扰，是八班的复读生。”

如果说刚才的冬扰是一盏濒临熄灭死亡的煤油灯，滴滴答答漏光了油水，只剩微弱的心脏跳动，那么现在她被捆绑上了一根脆弱的火柴，支撑着她燃烧更旺更顽强，新蕊和她伸向她的手就是那根火柴。

“复读生吗？”

冬扰喉咙一紧，吞咽口水都费尽零星那点力气，干涩的唇扯不出半个音节，她害怕再被贬低一级，被冷冰冰地打入翻不了身没有天日的深渊。她一直无法适应，把这种不成文的等级制度当做习以为常的生存法则。

“啊，一定很努力吧。”

新蕊的手落在冬扰的头顶，奖励性地揉了揉，用突然被点亮的错愕眼神换一对懒洋洋半眯起来的月牙笑眼。

“我以前是艺术生来着，没人规定复读的一定是不学习的差生，对吧。”

就像她也可以重拾旧业在一个人的教室开始练舞，只不过会跌得很痛，一败涂地，打着旋凄凉地掉入翅膀被打湿或折断后再也扇动不起来的世界。

“冬扰，如果我摔倒了，你会扶我起来的吧。”

风挟着过季的雨水打在玻璃上，新蕊目光灼人，冬扰好像见到了坚忍温柔的月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