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 海

冬扰上周闹过一次自杀，站在洱岛高中的顶楼天台，脚底下人声鼎沸无一不是看热闹的人，他们叽叽喳喳赌她不敢跳，不过是个哗众取宠的无聊复读生。

她确实不敢，就像两年前撕心裂肺地哭着挡在奶奶的棺材前，高举着碎酒瓶的玻璃片对准手腕最脆弱的血脉，声线颤抖地央求他们不要把棺材抬走，不要让奶奶离开她。

吃席的客人看她眼神就像对待一个病入膏肓的精神病人，她的挣扎不过是跳梁小丑的表演，抵不过被高她一头的醉汉钳制住胳膊拖拽走，锁在摆着灵位的房间里。

冬扰几乎泣不成声，她无助地抱着双腿，没穿鞋子的脚黑黢黢的，差点血肉模糊只隐隐作痛，她的白裙子也脏了裙摆。

她最怕黑，奶奶总会给她的房间点一盏手工粗糙的煤油灯，有奶奶，她的窗边整夜都是亮着的。

奶奶车祸那晚，她的煤油灯被赶回家的父亲打翻滚进床底，她趴在地上恨不得把自己的骨骼拆解，缩进狭窄的缝隙把它拿出来，如果坏掉就撒娇让奶奶再做一个。

没有油灯，只有昏暗的蜡烛兀自燃烧，凝固的蜡泪把那簇火苗堆得臃肿却渺小，她快要找不回她的奶奶了。

她和蜡烛一起哭了一夜，觉得这座老宅里在乎奶奶的只剩她们了。

冬扰是在村子里长大的，考到市里去上高中，然后又因为丧事，替她父亲守孝被关在家里耽误了两年学业。

她还记得，高考前的那个冬天，她在小阁楼的窗户里看到了田柾国。

少年穿着厚重的外套，里面搭校服衬衫，一如既往澄澈的乌黑眼珠转啊转，和窗户里的她对上眼神。

他把她的课本装进一个比他还高的布袋里，背在肩上一个人坐大巴车来找她。

见面的时候，冬扰顾不上披件衣服就跌跌撞撞地跑下来，这是她两年来第一次得到许可出家门见外人，身上还穿着素净纯白的长裙，头发疯长直直垂到腰际。

她像个与世隔绝的巫女，发白的皮肤一碰到雪花就融化成支离破碎的红紫血管，一块块凝结成痂。

田柾国笑着把自己的外套脱下来给她穿上，蹲下来帮她拉拉链，从头到脚把她包裹在软绵绵的温暖里，语气无奈地：

“两年没见面，还要我坐二十公里的车来给你披外套嘛。”

感觉回到了他们做同桌的时候，她躲在课本后和他聊天偷笑，嘴巴里的棒棒糖不小心掉出来，她窘迫地红了脸颊看着田柾国拿起棒棒糖棍包在纸里，借一楼的便利发力扔出窗外，听到击中枯萎落叶的声音后，像做了很多次坏事一样笑得更顽劣，说冬扰是冒失鬼。

她还听到他问她，要不要回市里看海。

她的手被捂在炙热的掌心里，他的满腔真诚把她滞留在温柔的梦境，她幻想着她抛下一切后果和他去看海，看大海吞噬掉她没有田柾国的噩梦般的两年。

所以，当天台的风灌满她胆怯的胸膛时，她又想起了田柾国，那个总是纵容她干冒失蠢事的少年。

她把这次自杀归咎为一场大梦初醒的蠢事，转身跨过天台栏杆，走向就在刚才遥不可及没有勇气面对的生锈铁门。

“我们回去吧，旻。”

冬扰笑着拉起朴智旻的胳膊，他的脸上残留着风干的担忧，他眼里的自己眼角还挂有泪珠。他们都是胆小鬼。

她永远也学不会田柾国那种比大海热烈的勇敢。

也再没有人会带她逃出囚笼一样的高塔，带她远走高飞去无边的洱海，短暂狂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