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后 再无期。 一别已是一月有余。 听到死讯之时,正是在风吟楼。 人流如潮,卜卦算卦,惜命之人到处不少。 隔日中午便有人前来报信。 飞鹤山庄庄主上官逸,殁。听说是被下属一刀穿心…… 到了飞鹤山那一日,不过中秋后,却赶上漫天大雪。 墓碑上也落了厚厚一层。我徒手扒了个干净,才见到上面的字。 “飞鹤山庄庄主上官逸之墓” 十一个字,冷冷淡淡。 我曾经听闻,雪之所以是白色,是因为它忘记了自己本来的颜色,忘记了自己过去的一切。
你也忘掉过去的一切了么?后会有期。向来是你说,我不过说了一次,你却如此。便再无期了。 “上官逸,你欠我的,这一世也还不上了,要留到下一世么……” 我轻拂着那石碑,忽的想,若你欠我的,我统统不要了,只换你再潇洒走这一世,你说可好? “上官逸,你之前问何为咸卦么?我告诉你,我现在就告诉你!——咸卦,上兑下艮。兑主女,艮主男,咸,感字去其心,姻缘之卦。命定姻缘。” “你卜的卦,不是为你卜,是卜的我的命卦。不过没关系,没用的。我命里没有姻缘的。再说……你从来都没有拿到过三次。不过,我不会再给你机会了,你也没机会了。” 我取了火折子,燃焰熊熊,两半卦牌,皆为焦土。
“从此以后,我不卜卦了。上官逸。”我斜身靠在碑旁,“我……” 我恐怕,永永远远,都不会说。 “你安息吧。” 上官逸,后会无期。 那日我下山时,风雪大作。整个人都僵得没了知觉。 墓旁的一副伏羲卦也掩埋的无踪无迹。 此后,我却再没踏足一步。 一切,都随这一场大雪,掩埋吧……
自那时之后,我便寻了一处青山绿水,竹屋轻搭。 春时鸟语花香,夏时碧柳成荫,秋时风叶四散,冬时幽雪腊梅。 我却不得快意,因为心中早有尘世,久积不散,但我却得悠闲。 百转千回,终还是只有我一人。 这里也好,哪里也好,人心已死,何处不同? 在这长长的岁月里,我总是回想从前。 伴哭伴笑,五味杂陈。 我总回想起那些时日,不过与上官逸的三面,却是过去二十多年来最为色彩的时日。
“在下飞鹤山庄庄主——上官逸。” 余音不绝, 回忘不掉,我见过这世间最好的笑容。 有时夜色一片,分不清昼夜的时候,我秉着一只烛火,独熬到天明。那时我便更想,一支卦,一个人。 原来,不是所有学不会的,都是借口。我也才知道,这世间有令人如此肝肠寸断的思念。 一世,如此; 浮生,亦是如此 。不过潇潇一场梦,我就真当这是一场梦。 晨醒之时,外面的露还未退,清风阵阵微凉。 我推门,转身之时,却识得一份目光。 似梦似醒,如昨日万般尘世推涌。
“红尘。” 就似一声晨钟唤醒了万物一般。我的心,也似若苏醒。 “红尘,别来无恙。” 白衣胜雪,墨扇轻挥,唇角微翘。熟悉一如往日。如梦一场。 我扶着门框,半步不动。 “我欠你的,怎么留得下一世再还?” 近在咫尺。 这么多年来,多少路我都一一走过。只是这咫尺,我只怕美梦不复。 “你怨我怨的深。‘生’前我问你的,你偏偏留得我‘死’后再肯告诉我。”他脚步近前。 “我曾是整整拿了六次咸卦,怎么在你这里却都不算数?”
我再一次,泪痕满面,淡薄的声音带了些哽咽,“你且死了有三年多,原来还是这般好记性。” “你还记得么?三年多了。”他笑意更深,“我当日‘一刀穿心’,幸得没死,不然怎么知道原来我的命定姻缘是这般——赴约一事确实,不过我还不算太傻,是不是?在那之后我回了飞鹤山庄,万念俱灰。但是大雪之时却见了你……” 他手掌温热,覆在我手上,“你怎么不知道多穿些?山上本就那样冷。” “上官逸。”我柔柔唤了那样一声。 他捉起我的掌心,轻放一副卦牌。“你的命卦也能弃之一旁?——倒是好生难为我,这一年多来都在找这罕世之材,凑你一只咸卦。晚来见你了那么久。”
我不管不顾,一步上前,扑了个满怀。 “我以为你死了。”或是只有现在,我才知道,原来一直以来的思念比我想象中要汹涌百倍。 “我怎么舍得死,留你一个人不哭不笑、不喜不悲。”他说着,忽的有些心疼了。 “我以为,我这一世,都见不到你了。” “我欠你的,就用这生生世世相还相报,可好?” “好。”破涕为笑。我想那是我穷极一生不再会有更开心的笑容,真真切切。 千帆过尽江莽莽,矢志不渝情深深。 这一生恰如美梦终而成真,也曾沧海桑田穷尽处,也曾柳暗花明又一村。 此刻,红尘安然,岁月静好。 生生世世,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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