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晞月67

慈宁宫

时间很快来到了乾隆六年的春天，今日又是阖宫向皇太后请安的日子，贵妃的缺席是常事，太后也不以为意，怀里拥着皇孙公主，笑得一脸慈祥，又叮嘱皇上。

皇太后皇帝虽然前朝事忙，但也要顾着子嗣才是，你皇阿玛便是子嗣稀薄，到了你这一辈，竟只有弘昼和弘曕两个兄弟，实在是单薄了些。

皇太后哀家知道你如今年轻，正是一心扑在前朝、雄心壮志之时，但须知子嗣繁盛，亦是兴旺之兆呐。

太后虽然常有私心，但这番话说得却是完全没什么问题，甚至堪称苦口婆心，皇上心里也知太后说得在理，于是顺从的答道。

皇上皇额娘教训的是，儿子会多往后宫去的。

皇帝配合的表演着孝子，太后面上有光，心里也满意，又关心起了皇后。

皇太后皇后瞧着面色不大好，可是前日亲蚕礼累着了？

今日特意没有遮掩面色的皇后等这话可是半天了，当下低头浅笑，有些不好意思的抬手轻抚腹部，素练则是上前一步，满面喜色的跪下道。

素练启禀太后娘娘、皇上，我们皇后娘娘有喜了！

一石激起千层浪，别说众嫔妃了，就是太后和皇上也是且惊且喜的看着皇后，实在是这皇后与皇上成婚也十来年了，那据说是养身坐胎的汤药从潜邸一路熬进了长春宫，却一直都没有孕信传出过，众人包括皇上在内几乎都要默认皇后不能生了。

皇太后当真？！何时的事？

太后最先反应过来，语气里的喜悦激动恰到好处，皇后自然也不希望叫太后和皇上意味自己有意瞒着他们，遂也借着太后这个话头笑着解释道。

富察琅嬅昨夜有些许不适，叫了太医来瞧，说是已两月了，不过当时夜已深了，宫门也落钥了，儿臣便没叫人惊动皇额娘和皇上。

多么懂事的儿媳，多么贤惠的妻子。

太后和皇上当即大喜，至于皇上，虽然他不喜欢皇后，对孩子也就那回事儿，但对于事事都向自己爷爷看齐的他来说，一直没能有嫡子这件事情也是稍微有些遗憾的，就像是收集的系列丛书缺了一本、成套杯盏中少了一只，总是不够完美。

而底下众人不管心情如何，此时也都十分懂事的起身。

哲妃恭喜皇上，恭喜皇后娘娘！

纯嫔恭喜皇上，恭喜皇后娘娘！

仪嫔恭喜皇上，恭喜皇后娘娘！

众人………

皇上好好好！皇后有孕，阖宫皆赏！

皇上做足了高兴姿态，听到有赏钱拿的奴才们也很是高兴，一时间慈宁宫里当真是喜气洋洋。

接着，众人就见皇上对着皇后，态度是从未有过的柔和。

皇上皇后啊，朕知道你一向恪守中宫之责，不愿懈怠，不过如今你有了身子，一应事务便暂且缓一缓，或者交给底下人去做也无妨，当以保重身子为要啊。

自当年哲妃生产之事后，皇上对着她从来都是疏离的，看着她的眼神里也是不加掩饰的冷淡，此时面对皇上的喜悦和温柔，皇后竟有种恍若梦中的不真实之感，忍不住红了眼眶。

而若是往常，皇上说这些话，皇后便该开始怀疑是不是自己哪里没做好，还是皇上觉得自己贪权，在点自己呢，但如今，腹中的孩子和皇上的态度给了皇后无限的底气，她眼中带泪，笑着收下了皇上的关心。

与此同时，皇后不着痕迹的扫了眼殿内，心里有些遗憾贵妃不在，没能看到贵妃的反应，当真是可惜了……

此时的皇后自觉胜局已定，不论她这一胎是男是女，但只要能生，面对不能生的贵妃，她都赢定了，因此心态上也带了些赢家的居高临下，这也是皇后自嫁给皇上以来，第一次品尝到在贵妃面前占据上风的爽快。

就在这气氛大好之时，进保面色慌张的小跑了进来，令众人侧目。

作为皇上身边的近侍太监，还是大太监吴书来的徒弟，可以说从没有人见过进保如此失态的样子，大部分时间进保的脸上都总是挂着得体恭敬，又叫人看不透的微笑，此时这模样，想也知道是出大事了。

果然，众人余光注意到进保凑到吴书来耳边说了两句，这下，连这位养心殿太监总管也变了脸色，可知事态严重。

众人纷纷停下了说笑，殿内气氛陡然紧张起来。

吴书来皇上，承乾宫传来消息，贵妃娘娘晕倒了，茉心姑娘已经去请太医了。

啪！

皇上手中的茶盏应声落地，众人下意识望去，却在看到皇上表情的一瞬间都愣住了，内心更是如遭雷击。

只见大部分时候都喜怒不形于色、尊贵威严的皇上，此时正满脸……惊慌？！她们见过开心的皇上、冷漠的皇上，甚至是暴怒的皇上，却从来没有在这个大清天子脸上看到过这样的表情，这样脆弱，不强大的表情。

众人看到，皇上对于倒在身上的滚烫茶水仿若未觉一般，豁然起身，甚至不知道是起得太猛，还是过于担忧，皇上起身时竟然趔趄了一下，在吴书来敏捷伸出的胳膊搀扶下这才站稳了身子。

也是，贵妃虽然身子骨弱，这么多年来也常三病两痛的请太医，却是从来没有晕倒过的，也不怪皇上如此失态了。

但话虽如此，对比皇上方才表现出的喜悦，和此时的惊慌、担忧，到底哪一个更真情实感，不言自明，众人心里的滋味，也只有自己知道。

作为被对比的皇后自然最是难过又难堪了，可只要一想到这回的消息是贵妃晕倒，她这厢有孕，贵妃那边晕倒，谁说得准，这不是双喜临门呢……这么想着，皇后倒也还能稳得住，左右皇上的心意也不是第一天知道了。

皇上去…去……将太医院的太医全都召到承乾宫，快去！！！

众人见皇上仍然没有放开被吴书来搀扶着的胳膊，话一出口，也不受控制地带上了两分颤抖，最后一句更是歇斯底里吼出来的。

皇上请皇额娘恕儿子失礼了。

对着太后行了一礼，之后皇帝似乎什么也顾不得了，转身便向外冲去，贵妃在皇上心里的地位早已是众人皆知，因此太后此时也没什么不悦之色。

皇太后罢了，时辰也不早了，你们也都跪安吧，福伽，你代哀家也去承乾宫瞧瞧贵妃，皇后……

富察琅嬅贵妃这么多年虽然体弱，却从未曾晕倒这么严重，皇额娘，儿臣与福伽姑姑一同去瞧一眼吧。

太后瞧了眼皇后，只见皇后显然已经调整好了心情，此时正一脸忧心关切的样子，不过皇后这幅表现其实倒也不算小人得志什么的，反倒很是符合她这么多年的一贯人设，毕竟从潜邸到后宫这些年来皇后将贵妃的身子看得比自己还重也是众所周知的，甭管真心还是假意，最起码皇后确实是坚持了这么多年，那么此时这番表现就不算突兀。

至于说皇后心里有没有一点扬眉吐气，去看热闹的意思？那也是人之常情罢了，只是……太后这心里总觉得有些不对，除了安排任务，贵妃也不可能什么都告诉她，所以今儿这一出太后事先也不知情。

但依着太后对贵妃的了解，晕倒？还是这么正正好好，就在皇后宣布喜讯，隐忍十数年、一朝扬眉吐气的当口？怕是没这么巧吧……

富察琅嬅毕竟臣妾和贵妃也是潜邸的情分了，去瞧一眼，儿臣也好安心了，

似乎是怕太后不允，皇后又补充了一句，越发情真意切。

皇太后也罢，贵妃的身子，这些年不止皇帝时时挂心，皇后也是关怀备至，既是为了安心，便去瞧一眼吧，不过，只瞧一瞧便罢了，之后可要早些回宫，你如今正该安心养胎才是。

本来出于对一个孕妇的关怀，太后是想要拦下皇后的，可一想到此事和承乾宫有关，若真是她私心揣测的那样，是贵妃有意为之，那……太后可不愿为了皇后的安危去坏了贵妃的事，她虽有善心，却也有限。

倒是皇后，对于太后的关心叮嘱十分感动的样子。

富察琅嬅是，儿臣一定会护佑好己身，以皇嗣为重。

皇太后嗯，去吧。

众人臣妾/嫔妾等，愿与皇后娘娘同往。

太后派了身边的姑姑，皇后挺着孕肚都亲去了，众嫔妃自然不敢就这么回宫了，再说，她们也很是想知道贵妃的状况呢。

皇后大概也知道诸人心中都是怎么想的，便也都点点头应下了，反正此时皇后的心态也是带着些居高临下的，准备去承乾宫迎接“双喜临门”的“好消息”，多几个人自然也无妨。

就这样，六宫大部队从慈宁宫出来，又浩浩荡荡的，或乘辇、或步行，往承乾宫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