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善良比聪明更难得

  听到柳清歌的发问，沈清秋轻轻答道：“这就是他与别人相比最难得的地方了，他看尽了世态炎凉，却能克制自己的欲望不去肆意妄为。我师尊曾经说过：善良比聪明更难得，聪明是一种天赋，而善良是一种选择，聪明人往往善良不起来，因为他们看透了人性黑暗，在这黑暗的世间坚守善良太难，要付出的代价太大，倒不如作恶来得痛快，所以一个人能兼具聪明和善良其实是难上加难。

  作为苍穹山的一峰之主他当然有能力要求常家放他生母自由，然而成也萧何，败也萧何，正因为他是苦行峰主，常家想通过他靠上苍穹山这棵大树，这样一来常家自然不肯放人，如果常师弟一意孤行，则不但会影响到他生母日后的生活，还会带累整个苍穹山的声誉，这让他不得不有所顾忌。

  常师弟是修行之人已经脱离了世俗，但他的生母只是一个凡人，她必须遵守世俗规则才能过上平静的生活，常师弟也只能在这规则内尽自己所能让他生母过得好一点。”

  沈清秋无力的闭了闭眼，接着抬眸认真的看着柳清歌道：“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柳清歌如坠冰窟，饶是他再如何迟钝此时也已经完全明白了沈清秋的弦外之音，如果常清藤有什么三长两短，那他生母的下场几乎不难想象。

  而沈清秋会和他说这些事也是有原因的，苍穹山虽然对外说是同气连枝，其实也是有小圈子的，而常青藤却是一个异类，他没法融入任何一个圈子中，这和常清藤的职责有关。

  常清藤是苦行峰峰主，他对外要负责收集情报，对内还有监察各峰的责任，上到各峰峰主，下到新来的弟子，都要经过常青藤的调查。

  有谁愿意接受别人的监督和调查呢？前段时间柳清歌在得知他们在暗中调查自己的时候，不也是火冒三丈。因此尽管众峰主知道常青藤的位置极重要，是苍穹山的第一道屏障，但背地里他们还是极不待见常青藤。

  是以常清藤实际和沈清秋一样，一直游离在各峰主圈子的边缘。

  如果不是沈清秋把这些事挑明了说出来，又有谁会知道常清藤为了维护苍穹山上的众人作出了这么多牺牲？

  一层厚厚的阴霾笼罩上柳清歌的心头，尽管修行之人七情六欲淡漠，见惯了生离死别，但当他看到沈清秋沉静认真的眼神，柳清歌的喉结不断上下滚动，他感觉有千言万语但全都噎在喉咙里，吐不出来又咽不下去。

  良久才有一句干巴巴的话脱口而出：“你是怎么知道常师兄生母的事的？”话一出口柳清歌就觉得自己蠢透了，但是这一次沈清秋却十分难得的没有嘲笑他。

  回答他的是一声长叹，沈清秋道：“自从人肉包子那次任务以后，常师弟时常会来清静峰，那时我们都还是各峰首徒，因为他常来常往，一来二去他就喜欢上了我们清静峰上的裴师妹，裴师妹对他也颇有好感。我原以为他们两情相悦定能修成正果，不曾想在我们一起继任峰主之位的时候，裴师妹却不愿意留在山上，下山回家去了。”

  柳清歌想到和沈清秋一届的其他弟子没有一个人留下，怕他因此自责，便出言安慰道：“这也是常事，山中清苦，不是所有人都能受得了的，要是家中能有更好的生活，谁愿意守在山上过这种枯燥无味的日子呢。要是修行有成还好，要是修行无望，还是及早下山的好。”

  顿了一下，柳清歌俊脸微红但还是问出了心中疑问：“只是，常师弟为什么没有……没有……”

  沈清秋轻叹道：“当初常师弟因为裴师妹的事深受打击，他带着满心凄苦来我这里喝酒，我也曾这般问过他，他跟我讲了他生母的事，还有他师尊对他寄予的厚望，他说他不能给裴师妹想要的生活，只能选择放手，从此一别两宽，各生欢喜。”

  摇摇头，沈清秋又低声道：“那次是我第一次见到他喝醉，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看到他失声痛哭，之后他又意志消沉了整整三天，三天以后他居然像没事儿人一样照样诙谐玩笑……”

  事实证明柳清歌是想多了，沈清秋不是岳清源，他才不会动不动就自责，但他毕竟是个通透的人，柳清歌都能想到的事他又如何会想不到，他当时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可能从此会和常清藤反目成仇，但他没想到常清藤能这么洒脱大度。

  沈清秋自忖若是此事发生在自己身上，自己也是断然做不到如他那般心无芥蒂，从这以后沈清秋才真正接纳了常清藤，把他当做知己好友看待。

  思及此处沈清秋禁不住苦笑道：“所以我才说常师弟心性难得，要是换一个人能放下仇怨，甘心退让，只求母亲余生安稳吗？能做到对心悦之人无怨无悔的放手，任她海阔天高去选择自己想要的生活吗？恐怕不但不能还会迁怒于我。而我最不想看到的就是，常师弟这份难得的善意被辜负、被破坏，反而收获恶果。如果连他这样的人都死得不明不白，往后谁还愿意为善？”

  听到这些话语，柳清歌心中五味杂陈，他发现他对自己周围的人一点都不了解。

  以前柳清歌一直看不上常清藤，觉得他嬉皮笑脸、油嘴滑舌，和自己根本不是一路人，可有谁知道这笑脸的背后藏着这么多痛苦无奈。

  常清藤指责他因为师尊之死迁怒于沈清秋时，他还有一些不服气，却没想到常清藤真能做到不迁怒于人。人人都说沈清秋刻薄冷漠，偏偏心细如发能全心全意的为常清藤打算，连常清藤家人的事都能考虑得周到的人就是他。

  而自己这些世家公子们一个个看起来光风霁月，却是一直生活在安乐窝里不知人间疾苦，还高高在上的对他人指手划脚，从来没有像沈清秋一样设身处地的为别人去想办法解决实际问题。

  那沈清秋呢？又是怎样的经历造就了他现在这个样子，看起来刻薄阴鸷，其实心底还是柔软的，以前只觉得他阴阳怪气的专戳别人的痛处，没想到他关心人的时候又是另外一副模样。一时间柳清歌心乱如麻。

  柳清歌突然想到上次他们四个人在一起讨论苍穹山内鬼的事，常清藤是不是又在暗地里调查谁呢？这次的追杀是不是因为常清藤查到了什么？

  他到底沉不住气，直接就问了出来，沈清秋闷闷道：“常师弟一定是发现了什么，魔族是想杀人灭口。苦行峰一向是我们苍穹山的耳目，消息来得最多最快的就是丐帮，要是常师弟出了什么事，我们可就成了聋子、瞎子。”

  柳清歌咬牙切齿道：“魔族真是好算计。”

  沈清秋却摇了摇头道：“应该说内鬼真是好算计，要不是他，魔族怎么能知道我们苍穹山的底细？从一开始就想算计你，只要除掉你就是断了我们苍穹山的手足，现在又想挖了苍穹山的耳目，还真是稳、准、狠啊！

  现在能够确定的事有三点，一是我们苍穹山确实有内鬼，而且这个内鬼的分量不轻；二是那个内鬼勾结的是北疆的魔族，并且在积极的为他们出谋划策；三是常师弟一定发现了重要的线索。

  可惜这线索只有常师弟清楚，我们还不能确定什么时候才能挖出真相。内鬼一天不除我们苍穹山的峰主们就每一天都处在危险中，这一次，我一定要全力追查内鬼，我要让他们付出应有的代价。”

  沈清秋抬起头看着柳清歌，眼底有杀意弥漫：“魔族的事交给你，内鬼的事就交给我了！”

  柳清歌觉得自己心里沉甸甸的，像压着一块大石头。

  窗外的雨渐渐停了，沈清秋一反常态絮絮叨叨跟柳清歌说了不少话，是下意识的想通过讲话来缓解自己心中的焦虑，可是现在话也说完了，一时间又找不到合适的话题，两个人就这样沉默着、等待着。

  刚才说着话还不觉得如何，现在两人不都再开口了，沈清秋的脑子里就像烧了一锅开水似的“咕嘟、咕嘟”沸腾起来，各种念头就像沸水里的气泡，挤挤挨挨不断向上冒着。

  “都这么长时间了木清芳怎么还没出来，常清藤该不会救不回来吧，看他的样子确实是伤得不轻。不！他一定能被救回来的，我上次伤的那么重不也没死吗。他一定不能死，他要是死了这个世界上能以真心相交的人就又没了一个。本来这样的人就不多，大姐、师尊、陆师叔、李唯枫、还有……七哥。”

  一想到岳七，沈清秋的心就像被刀尖狠狠戳了一下：“罢了，他现在已经不是岳七，是岳清源了。”

  沈清秋身体微微一颤，挺直的腰背也躬了下去，他抬手按住心口，蹙眉闭目轻轻抽了一口气。

  柳清歌心中一紧，小心翼翼地问：“你怎么了，旧疾又发作了吗？”

  沈清秋摆手道：“多谢关心，我只是一时内息不调，并非旧疾发作，现在已经无碍了。”

  柳清歌欲言又止，二人再度默默无语，柳清歌悄悄打量着沈清秋，自从上次重伤以后虽然已经修养了半年，沈清秋还是有些苍白消瘦，此时他神色凝重，忧郁的似乎能拧出水来，更是让他平添了几分孤寂之意，柳清歌心下不由一软。

  沈清秋垂下眼帘继续想到：“那他会不会中毒呢？倒是有可能的，魔族的毒一向难缠，希望木清芳能有办法吧。祖师保佑，他可千万别被伤了灵脉。

  他一定是发现了内鬼和魔族接触的事了，要不然魔族应该不会揪着他不放的，可恨我没有亲自跟他一起去查，要是当时我跟他在一起就不会这么惨了，至少我还能牵制敌人一会儿，让他能够回来搬救兵。

  这个内鬼是谁呢？常清藤啊常清藤，你要是真的死了，我就更难追查内鬼了，连为你报仇都不知道该找谁呀。

  万一常清藤真的救不回来了，谁能接替他呢？他徒弟？不行，还不成气候，说不得只能由我亲自出马了，可是清静峰怎么办，清静峰上谁能接替我呢？

  还有常清藤的家人，还是瞒着他们吧，反正他们几年也见不了一次面，能瞒多久就瞒多久吧，要是能瞒个二三十年就不用担心了……”

  在失去苍穹山上唯一知己的忐忑中，在对魔族和苍穹山内鬼的猜测和痛恨中，在有可能丢失了关键的信息而对未来产生了迷茫和恐惧中，各种有可能出现的可怕结果纷至沓来，在沈清秋心里来来回回打了好几个滚。

  沈清秋越想越害怕，感觉自己腹中柔肠都被这些念头搅在一起系成了一个死疙瘩。

  “嘀嗒、嘀嗒”屋檐水有节奏的滴在接水瓮里，“扑通、扑通”沈清秋听到自己清晰的心跳声，在这一片静谧中时间都好像停在那儿不走了，汗水顺着脸颊慢慢地流下来，止也止不住，没一会儿白色里衣就被汗水湿透了，黏腻的贴在身上特别不舒服，沈清秋却似感觉不到。

  不知过了多久，“吱呀——”书房的门再一次被推开，木清芳一脸肃穆的出现在门口，沈清秋“嚯”的一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他……怎么样了？”沈清秋直勾勾的盯着木清芳问到，嗓音嘶哑。

  木清芳面无表情地摇摇头。

  “哐当”沈清秋双腿一软一屁股坐了回去，他的眼眶慢慢红了，嘴唇微微抖动，半晌才平静地吐出仿佛经过千百次考虑的话：“他现在不会已经……我还能见到他最后一面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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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清秋忐忑不安的等待了这么久，等来的却是常青藤的噩耗，面对这个最坏的局面，沈清秋该何去何从呢？敬请期待下一章：幻花宫养“瘦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