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后的日子像熬了整夜的白粥,温吞,却稠得化不开。
周星驰写剧本到后半夜是常事,书房的灯总亮到天光泛白。韩幼薇从不用闹钟,总能在他揉着眉心起身时,端着碗刚温好的燕窝进来。瓷碗碰在红木桌上轻响一声,她会替他把散落的额发捋到耳后:“刚梦到你包的虾饺变成了剧本里的反派,追着我要台词。”
他就着她的手喝燕窝,舌尖尝到点桂花蜜的甜,是她知道他不喜太腻,特意加的。“那反派肯定没我厉害,”他含糊不清地笑,“我能包三百种星星虾饺,它会吗?”
她笑着去抢空碗,却被他拽住手腕往怀里带。书房的沙发不大,两人挤着正好,他的下巴搁在她发顶,闻着淡淡的栀子花香——那是她用的护发素味道,他记了很多年。“其实刚才写到济公救那只快冻死的狗,”他忽然说,“想起你上次在路边捡的那只流浪猫,现在胖得快抱不动了。”
“那是它知道家里有虾饺吃。”她在他怀里蹭了蹭,“就像我知道书房有个人等我送燕窝。”
清晨的阳光爬上稿纸时,他总会被她拽去阳台吃早茶。红木小桌上摆着一笼虾饺,形状越来越像样,偶尔有几个捏飞了的,她会特意挑出来留给自己:“这个是‘抽象派星星’,得配我这种懂艺术的吃。”
他就看着她小口咬虾饺,汤汁沾在嘴角也不擦,像只偷食的小松鼠。有次她举着半只虾饺凑过来:“你尝尝,今天的褶子捏得比唐伯虎的扇子还齐。”
他凑过去咬,却故意碰到她的指尖,看她耳尖发红,像当年在片场被梅艳芳调侃时那样。“周先生,”她缩回手,眼睛瞪得圆圆的,“越来越不正经了。”
“对着你,正经不起来。”他说得坦荡,伸手替她擦掉嘴角的汤汁,指腹的温度烫得她心跳漏了半拍。
她去外地拍戏,他总会提前查好当地的天气,把暖宝宝、感冒药塞满她的行李箱,还在夹层里塞张纸条,上面画着歪歪扭扭的星星虾饺,旁边写着“每天吃早餐,不然回来罚包一百笼”。
有次她拍夜戏淋了雨,发烧到39度,凌晨给他打电话时声音都在发颤。他二话不说订了最早的机票,赶到片场时,她正裹着被子在休息室发抖,看见他进来,眼泪忽然就掉了下来。
“怎么不早说?”他把她裹进自己带来的厚外套里,声音里带着后怕的哑,“要是烧坏了脑子,以后谁给我改台词?”
她捶了他一下,却被他握住手贴在脸颊上。他的胡茬有点扎,掌心却烫得惊人。“其实……是想你了。”她埋在他颈间,声音闷闷的。
那天他推了所有工作,守在她床边削苹果,果皮连成条没断过。她看着他认真的侧脸,忽然想起《逃学威龙3》片场,他替她挡开人群的样子,这么多年过去,他的背依旧挺得笔直,只是看向她的眼神,多了层化不开的温柔。
回到家的那天傍晚,夕阳把客厅染成橘红色。他从身后抱住正在做饭的她,下巴抵着她的肩:“明天想吃什么?我给你做。”
“星星虾饺。”她想都没想。
“好。”他应着,手指在她腰间轻轻画圈,“还要配上次在苏州喝的那种桂花酒吗?”
“要。”
厨房里的抽油烟机嗡嗡响着,锅里的汤咕嘟冒泡,他的呼吸落在她颈间,带着点烟草和阳光的味道。她忽然觉得,所谓的甜蜜,从不是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就是他记得你爱吃的虾饺要多放姜,记得你喝桂花酒时要兑温水,记得你发烧时最想靠的肩膀,是他的。
就像此刻,窗外的晚霞正好,锅里的汤正香,他的怀抱够暖,日子就这么慢慢过着,比任何戏文都动人。
周星驰决定开电影公司那天,是个难得的晴天。他把韩幼薇拉到阳台,手里捏着张写满字的草稿纸,背挺得比平时更直,像要宣布什么重大角色:“我想自己做老板,叫‘星辉’,你觉得怎么样?”
韩幼薇看着纸上“星辉”两个字,笔画里带着股执拗的劲,忽然想起他颈间那枚星坠——原来他早就想把心里的光,变成能自己掌控的星光。“好啊,”她伸手抚平纸角的褶皱,“那我就是老板娘了?”
“不止,”他抓住她的手按在草稿纸上,“你得是合伙人,剧本我写,你来把关,就像以前你帮我改台词那样。”
开公司的事定得仓促,却办得扎实。租办公室那天,他特意选了能看见海的楼层,说“让海风给剧本吹点灵气”。韩幼薇在白板上贴满便签,左边写着“要合作的演员”,右边列着“待解的版权纠纷”,其中最醒目的一张,写着“永胜公司”。
提起永胜,周星驰的眉峰总会沉一下。当年合作《唐伯虎点秋香》时,因发行分成闹过不快,后来渐渐断了往来,成了圈里心照不宣的疙瘩。星辉要起步,绕不开这家老牌公司的资源,可主动低头,对好强的他来说像吞了颗涩橄榄。
“要不……我先去探探口风?”韩幼薇看着他对着那张便签发呆,轻声提议,“梅姐跟永胜的老板熟,我们约出来吃顿饭?”
他沉默了会儿,指尖在“永胜”两个字上敲了敲:“还是我自己去。当年的事,该由我来解。”
见面定在莲香楼,还是初遇的那张木桌。永胜老板黄志强来得早,手里转着串核桃,看见周星驰进来,挑眉笑了笑:“星仔,多年不见,你这背还是挺得跟旗杆似的。”
“黄老板。”周星驰在他对面坐下,没绕弯子,“今天来,是想跟您谈和解,也谈合作。”
黄志强呷了口茶:“当年的事,你还记恨?”
“记,但不恨了。”他的背依旧挺直,眼神却软了些,“以前觉得输赢重要,现在开了公司才明白,能一起把电影做好,比什么都强。”
韩幼薇坐在旁边,看着他从怀里掏出星辉的企划案,一页页讲得认真——从新片的题材到发行的构想,连分成都算得清清楚楚,像在演一场精心准备的戏,却比任何角色都坦诚。
黄志强翻着企划案,忽然笑了:“你小子,还是这么较真。当年就是因为你非要在片尾加行‘感谢莲香楼虾饺’,我们才吵起来的。”
周星驰愣了愣,也笑了:“那行字,我现在还想加。”
“加!”黄志强把企划案往桌上一拍,“就冲你这份实在,永胜跟你和解,也跟你合作。不过有个条件——新片的投资人名单里,得加上韩小姐的名字。”
他转头看韩幼薇,她正低头给虾饺腾碟子,阳光落在她的短发上,亮得像撒了层金粉。“她是星辉的合伙人。”他说得自然,像在宣布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
那天离开莲香楼时,黄志强握着周星驰的手说:“星仔,以前觉得你是块只会发光的石头,现在才发现,你身边有人帮你磨成了玉。”
他没说话,只是握紧了韩幼薇的手。海风从街角吹过来,卷起她鬓角的碎发,也吹动他口袋里的企划案,哗哗作响像在鼓掌。
回到星辉办公室,韩幼薇把“永胜”那张便签划了个勾,贴在白板最上面。“周老板,”她转身看他,眼里的光比窗外的海还亮,“接下来,是不是该庆祝一下?”
他从抽屉里掏出个食盒,打开是刚买的虾饺,热气腾腾的。“庆祝我们星辉,”他往她碟里夹了个,“也庆祝……解了心结的周先生。”
她咬着虾饺笑,忽然发现他今天的背虽然依旧挺直,却少了从前的紧绷,像根终于找到平衡点的弦,既能绷住底气,也能弹出温柔的调子。
窗外的晚霞正浓,海面上的船影慢慢移动,像在为这家叫“星辉”的公司,铺开一条长长的路。而路的起点,藏在莲香楼的茶香里,藏在和解的坦诚里,更藏在他和她相视而笑的默契里——原来最好的合作,从来不是一方妥协,而是两个人一起,把当年的棱角,磨成往后能并肩同行的弧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