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1年的香港片场像个永动机，周星驰的名字总出现在不同剧组的通告单上。韩幼薇从日本巡演回来，行李箱还没打开，就听助理说：“星爷最近连轴转，昨天在《逃学威龙》片场拍通宵，今天一早就去了《情圣》的外景地。”
她去探过一次班，正赶上他拍淋雨的戏。四月的冷水浇在身上，他却对着镜头笑得没心没肺，喊卡后冻得直打哆嗦，接过助理递的姜汤时，手指抖得拧不开瓶盖。看见韩幼薇，他愣了两秒，忽然把湿透的剧本往她手里塞：“帮我看看这句，‘我不是逃学，是在拯救世界’，够不够傻？”
“傻得正好。”她把自己的保温杯递过去，里面是刚煮的红糖姜茶，“但再这么熬，世界没拯救成，你先成冰雕了。”
他捧着杯子笑，热气模糊了眼镜片：“等这几部拍完，我请你吃云吞面，加三份虾子。”话没说完就被副导演喊走，背影在雨里缩成个匆匆的黑点。
后来韩幼薇忙着《美女的诞生》宣传，两人的联系只剩偶尔的电话。他总在收工后的凌晨打来，背景音里混着剧组的喧闹，说不了几句就打哈欠：“刚拍完跳楼的戏，威亚勒得肩膀疼……你那部电影我看了，金明娜坦白的时候，我旁边的场务哭成了泪人。”
“那你什么时候坦白，说你其实偷偷改了我写的扇子舞台词？”她故意逗他。
电话那头传来纸张翻动的声音，他忽然认真起来：“新剧本想加个会唱歌的女主角，你有空吗？”
“等你先把觉补够了再说。”她听见他那边传来打板声，“快去拍戏，别耽误我当女主角。”
挂了电话，韩幼薇看着日历上圈出的日期——距离他说的“请吃面”，已经过了两个月。电视里正在放《赌侠2》的预告片，他穿着风衣甩牌的样子意气风发，可她总想起那天雨里他冻得发紫的嘴唇。
六月的一个深夜，她收工路过片场，看见他蹲在路灯下啃盒饭。西装皱巴巴的，领带松垮地挂在脖子上，手里还捏着支笔，在剧本空白处画小人。“不是说请吃面？”她走过去，踢了踢他的鞋跟。
他猛地抬头，眼里的红血丝像爬满了蛛网：“刚杀青！现在就去！”
油麻地的面摊还开着，老板看见他们，笑着往锅里多加了把青菜：“星仔，两个月前就听见你说要请这位小姐吃面了。”
周星驰把刚领到的片酬往桌上一放，豪气地喊：“两碗云吞面，要最大碗！”可等面端上来，他扒了两口就趴在桌上睡着了，嘴角还沾着点红油。
韩幼薇悄悄把自己的外套披在他身上，看着他眼下的乌青，忽然想起他说过的“想拍个小人物，最后能赢一次”。原来所谓的赢，从来不是票房数字，是在连轴转的片场里，还能为一句台词较真，为一个承诺记挂——就像此刻，他睡得再沉，也没松开手里的剧本。
面摊的灯昏黄地照着，她拿起他画的小人，旁边写着行小字：“女主角，会转扇，会唱歌，眼睛像星星。”
1991年的片场像个热闹的蜂巢，周星驰刚在《逃学威龙》的镜头前摔了个结结实实，爬起来时还在琢磨刚才的表情够不够夸张。副导演领着个穿白T恤的女孩过来：“星仔，这是朱茵，试镜你新戏里的小师妹。”
女孩站在阳光下，马尾辫随着动作轻轻晃，眼睛亮得像浸了水的黑葡萄。“周先生好，”她微微鞠躬，声音脆生生的，像咬碎了颗冰糖，“我看过您的《赌圣》，特别喜欢您甩牌时挑眉的样子。”
周星驰正用袖子擦脸上的灰，闻言愣了愣——很少有人注意他那些藏在夸张表情里的小动作。他挠挠头，忽然摆出阿星式的傻笑：“那是练了三个月，差点把胳膊甩脱臼。”
试镜的戏是小师妹追着师兄要秘籍，朱茵跑起来时裙摆飞扬，到他面前却突然收住脚，眼里的狡黠混着点认真：“师兄藏着秘籍不给，是不是怕我超过你？”
这反问比剧本里的台词多了点冲劲，周星驰倒被逗笑了：“你这丫头，比戏里还机灵。”他忽然正经起来，示范着说台词的语气，“要带点撒娇的凶，像小猫挠人，不是真要咬。”
朱茵眨眨眼，立刻学了一遍，尾音微微上翘，果然多了点又娇又俏的劲儿。周星驰看着她眼里的光，忽然想起刚入行时的自己，对着镜子练表情，连眉毛动几毫米都要抠半天。
休息时，朱茵捧着剧本坐在角落，铅笔在“小师妹”三个字旁边画了个笑脸。周星驰路过时瞥见，故意逗她：“画这么甜，是想让角色跟师兄谈恋爱？”
女孩脸“腾”地红了，把剧本往怀里拢了拢：“我是觉得……她对师兄的崇拜里，该藏点别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几个字几乎听不清。
他没再追问，只是从口袋里掏出颗水果糖放在她剧本上——还是韩幼薇上次塞给他的那种。“新人别怕，”他说，“我跑龙套时，连镜头都抢不到呢。”
朱茵捏着那颗糖，看着他转身时被汗水浸透的衬衫背影，忽然觉得这个总在银幕上扮疯癫的男人，认真起来竟有种让人安心的力量。后来她拿到角色，在片场总追着他问戏，他也耐心，哪怕刚拍完通宵戏，也会蹲在布景板后，陪她把一句台词磨十遍。
有次韩幼薇来探班，正撞见周星驰给朱茵讲戏，手里比划着夸张的动作，朱茵笑得直捂嘴。“这是新师妹？”韩幼薇走过去，冲女孩点点头。
“韩小姐好！”朱茵连忙站起来，眼里满是崇拜，“我特别喜欢您的《一分一秒》，扇子舞练了好久呢。”
周星驰在旁边插了句：“她刚才还说，要把扇子舞编进戏里，让小师妹用扇子打师兄。”
朱茵的脸又红了，韩幼薇却笑了：“这主意不错，比抢秘籍有意思。”
那天的阳光格外暖，片场的喧嚣里，三个不同阶段的演员围着剧本讨论，像三颗正在慢慢靠近的星。周星驰望着朱茵眼里的期待，忽然想起自己当年被前辈提点的瞬间——原来有些东西就是这样传下去的，从一句台词的语气，到藏在玩笑里的鼓励，像接力棒，在片场的烟火气里，悄悄递到下个人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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