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影里的1985

腊月的香港总飘着若有似无的寒意，韩幼薇抱着最后一箱书下楼时，阿玲正靠在门框上抹眼泪：“住得好好的，非要搬去那么远的地方……”

“海港区离新艺城近，剪片方便。”韩幼薇笑着拍她的肩，箱子里装着她攒下的场记单和剪报，最底下压着那张张国荣演唱会的门票。

搬家公司的货车在巷口等了半晌，高志森特意开车过来帮忙，见她抱着箱子吃力，伸手就接了过去：“亏你还是演过侠女的，这点力气都没有。”

“导演你就别取笑我了。”韩幼薇拍掉手上的灰，“主要是书太重，都是这大半年攒的剧本和笔记。”

高志森瞥了眼箱子里露出的分镜草图，挑眉：“看来副导演当得很认真，年后警匪片开机，有的你忙。”

韩幼薇也回头望了望阁楼的窗户。这旧楼见证了她初来乍到的惶恐，见证了她第一次拿到剧本的激动，也藏着那个被流氓围堵的夜晚——所有狼狈与成长，都浸在这巷弄的烟火气里。

货车驶离城寨时，韩幼薇看见周星霞和周母站在巷口挥手，围巾在风里飘得像面小旗。前几天周文姬特意送来的萝卜糕，此刻正安稳地躺在行李箱里。

“那是道具组周星驰的家人？”高志森顺着她的目光看了眼。

“嗯，是他妹妹和母亲。”韩幼薇点头，想起上次帮周星霞解围的事，心里泛起一丝暖意，“小姑娘很乖，上次差点被流氓欺负，碰巧遇上了。”

海港区的新家在一栋公寓楼的五层，带个小小的阳台。推开窗能看见远处的码头，货轮的汽笛声隐约传来。高志森帮着把书架摆好，忽然指着窗外：“那边跨年有烟花，去年我带家人来看过，很热闹。”

“是吗？”韩幼薇笑着打量房间，白墙空荡荡的，正适合贴她画的分镜草图。

收拾到傍晚，高志森要赶回公司，临走时从公文包里摸出个红包：“黄老板让我转交给你的，说搬家是大事，讨个吉利。”红包封得厚实，印着烫金的“利是”二字。

韩幼薇推不过，只好收下，又把自己刚买的进口巧克力塞给他：“给您家小朋友尝尝。”

他接过去笑了笑：“新年快乐，年后片场见。”

夜幕降临时，韩幼薇终于把房间收拾妥当。她坐在阳台的藤椅上，看着码头的灯火次第亮起，像撒在海面的星星。拆开高志森带来的红包，里面除了崭新的钞票，还有张黄老板的便签：“好好干，新艺城的未来有你一份。”

远处传来跨年倒计时的喧闹，韩幼薇忽然觉得，这1985年的尾巴，被她攥得稳稳的。而即将到来的1986年，像这阳台外的夜空，辽阔得让人想往前闯。

1986年的春天来得猝不及防，新艺城的会议室里，黄老板把一份剧本推到韩幼薇面前：“警匪片的副导演工作你做得不错，这是公司新筹备的都市题材剧本，交给你当正导演，敢接吗？”

韩幼薇的指尖在剧本封面上轻轻摩挲，封面上“导演：韩幼薇”几个字还是空白，却像有千斤重。她想起这一年多的日子——在剪辑室泡到天亮，跟着高志森跑遍香港的外景地，甚至为了一个镜头的光影效果，在片场和灯光师争得面红耳赤。

“敢接。”她抬头，眼里的光比会议室的吊灯还亮，“但我要自己选演员，改剧本。”

黄老板挑眉：“这么有底气？”

“不是底气，是知道要什么。”韩幼薇翻开剧本，指着其中一段，“这里的女主角不该是柔弱的，她得像港九街头的霓虹灯，看着亮，其实藏着韧劲。”

筹备期比想象中更难。选角时，投资方推荐的女演员不符合角色气质，韩幼薇顶着压力拒绝：“我要的不是流量，是能演出市井气的演员。”最后，她力排众议，选了个在TVB跑了多年龙套的女演员，对方试戏时眼里的倔强，像极了剧本里的女主角。

拍外景时遇到台风，道具组的帐篷被吹得东倒西歪。韩幼薇抱着监视器躲在屋檐下，看着场务们冒雨抢救器材，忽然想起1985年那个在巷口帮周星霞解围的夜晚——原来不管在哪，为了一件事拼尽全力的样子，都是一样的。

剧组里有个跑龙套的青年总引起她注意。他演的角色大多只有背影，却总在开拍前对着空气反复练走位，休息时就蹲在角落看别人拍戏，眼神专注得像在研究什么。韩幼薇后来听场务说，他叫周星驰，在片场跑了快两年龙套，总说想演喜剧。

杀青那天，全剧组在茶餐厅聚餐。高志森举着酒杯过来：“当年让你当副导演，果然没看错人。”

韩幼薇笑着碰杯：“是您肯放手让我试。”

电影上映那天，韩幼薇坐在影院最后一排。当片尾字幕打出“导演：韩幼薇”时，全场响起了掌声。她看着银幕上那些熟悉的画面——港九街头的霓虹灯、茶餐厅的烟火气、女主角眼里的韧劲，忽然觉得，这两年踩过的坑、熬过的夜，都成了此刻眼里的光。

散场时，有人拦住她要签名，其中一个小姑娘举着票根说：“韩导演，我也想当导演，像您一样。”

韩幼薇在票根上写下自己的名字，忽然想起1985年那个在阁楼里听《风继续吹》的夜晚。原来有些路，只要敢迈出第一步，就真的能走到想去的地方。

走出影院，晚风带着初夏的暖意。她看见不远处的路灯下，那个叫周星驰的青年正和几个龙套演员讨论着什么，手里还攥着本磨破页角的剧本。韩幼薇笑了笑，抬头看向夜空，星星比海港区的码头更亮。她知道，属于她的故事，属于这片光影里每个人的故事，都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