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亦秋先遣了家里唯一还留着的老仆去为我买衣服,不过先生告诉我,这是“雇佣关系”,我们三个人在人格上是平等的。
先生问我喜欢什么样的衣服,我脑子里一片空白。
王亦秋这样吧。
王亦秋叫过老仆,在他耳边低语几句。老仆应承着,也微笑着走了。
我好奇地东瞅瞅西瞧瞧,用人类的眼光去审视以前生活过的地方,和亦秋生活过的地方。
回到让人魂牵梦绕的过去,我并没有思考这一切是否合理。也许是不想思考,自欺欺人罢了。
不过一会儿,老仆拿着衣服回来了。亦秋打开包衣服的薄布,从里面抖出一身雪白的旗袍。
王亦秋青衣,来。
青衣诶,来了。
他把旗袍递给我。
王亦秋试一下吧。
纯白的旗袍,款式十分简约,只在关键处用金线装饰,不失贵气。
我没穿过这么好看的衣服。和王也在武当山的时候,只有藏蓝色的道袍穿。
镜中的少女腰肢纤细,曲线美好。旗袍十分合身。
我兴冲冲地跑出去,在亦秋面前转了个圈,渴望得到他的夸赞。
王亦秋原来我家青衣这么美。
亦秋拉我坐在梳妆镜前解开我的发髻。
王亦秋别动,我给你梳妆。
我脸上一热,清清楚楚看到镜子里的人面颊染上红晕。
亦秋手很巧,很快就给我梳好头发。他打开脂粉盒,又开始给我上妆。
青衣亦秋先生,你从哪儿学的这些啊。
镜中少女本就娇美,在他手下愈发楚楚动人。
王亦秋跟姐姐学的。
他顿了一下,睫毛低垂。
王亦秋转过来。
我听话转身,正对上他漂亮的眸。他正为我点胭脂,凑我十分近,两人呼吸交织,我不禁头脑发热。
亦秋眼神却依旧清明,又在我额头勾出花钿,一笔一划,十分虔诚。
王亦秋看看镜子罢。
我扭头看向镜子,惊呼一声。
青衣哇,好漂亮!
他歪头欣赏一番自己的杰作,向我伸手。
王亦秋现在走吧。
一出门,马车已经等在那了。他掀开帘子先扶我上车,自己紧随其后上了马车。
青衣亦秋先生,这路上怎么有那么多人啊。
青衣他们好像在喊您的名字呢。
王亦秋秘密。
亦秋神秘一笑。
一路无言。
到了地方,马车停了下来,有人挑开帘子喊:“亦秋先生到了。”看见我时微微一愣,“先生,这位是……”
王亦秋这位是我妹妹,王青衣。
“果然有几分相像,和先生一般美呢。”
青衣先生?
亦秋做了个“嘘”的动作。
王亦秋跟我去后台。
后台里都是正在化妆的演员,见了亦秋,都恭恭敬敬地喊一声“先生”。
亦秋好像忘了后面还跟了个我,径直向一个女人走去。
这女子正在为自己上妆,看到亦秋向他走来,手顿了一下。
“先生……”
亦秋拿过那女人手中的笔,仔细为她勾出细长的眼型,他们似乎在说些什么,我看见那女子哭花了刚画好的妆,踩着高跟鞋,依旧扬着头走了。
王亦秋青衣,我是不是很差劲啊。
青衣怎么会,你可是亦秋啊,亦秋什么时候让人失望过?
你可是亦秋先生啊。
王亦秋小艺,你带她去我订好的位置吧。
亦秋微微一笑,没有理我,让人领我去看戏的地方,自己一拂衣袍,坐下了。
我出神地盯着戏台,身边的人渐渐多了起来。
看这个表现,亦秋大概是要登台唱戏了,方才那些人,也是他的戏迷。
可是在我的印象里,亦秋从未登过台。
他的家人不喜他听戏,更别说唱戏了。那时唱戏的还是下贱的行当。
还有刚才那个女人,亦秋让我见这场景,又是什么意思?
一阵敲锣打鼓声将我唤醒,我看那台上红色衣裙的穆桂英,更加疑惑了。
先生从前是爱唱戏,可从来只唱老生,旦角么,也唱,但像这样扮上登台,是我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唯一合理的解释,是这一切只是一场梦,这一切都是那个神似亦秋的少年搞出来的。
我不想醒来。
王亦秋猛听得金鼓响画角声震,激起我破天门壮志凌云,想当年,桃花马上威风凛凛,敌血飞溅石榴裙,有生之日责当尽,寸土怎能够属于他人,藩王小丑何足论我一剑能挡百万兵~
青衣今年是几几年!?
我一个激灵,一把抓住身边的人。
那人正鼓掌叫好,对我莫名其妙的提问很不耐烦。
“别打扰老子听戏,今年是四四年。”
那人很不耐烦地说完,眼神又直勾勾地盯着台上。
四四年,亦秋不知所踪,我四处流浪,受人虐待。四四年,侵略者在我国土烧杀劫掠。四四年,也是当年名门正派极力隐瞒的……甲申之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