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踩着九月特有的轻风，踏入校门的那一刻，红砖铺就的小道旁，梧桐树叶在微风中簌簌作响，仿佛低语着新学期的序章。陌生而清脆的铃声在耳畔漾开，如同一圈圈涟漪，悄然拨动心弦。新的故事，便从脚下这条蜿蜒的小路开始，在无声处悄然生长，酝酿着未知的美好与可能。

开学那天，唐县高中部门口熙熙攘攘，满是学生的身影。高三的学子已早早返校，为即将到来的高考奋力冲刺；而高一新生则带着几分青涩与期待，在父母的目送下踏入校园，准备迎接军训的洗礼。至于高二的学生，他们总要等上一个星期才会正式开学，这似乎成了某种不成文的惯例。十六岁的方瑾静静地站在分班栏前，目光游移在纸页上的一个个名字之间。她纤细皙白的手指缓缓滑过那些熟悉的字迹，指尖仿佛能触碰到某种希望，又或者是一丝隐秘的心绪。然而，当她的手指骤然停下时，整个人却如被钉住一般僵住了。慕祉阳——中考总分733分，赫然位列高一（1）班，尖子班。她怔怔地盯着这个名字，脑海中一片空白。随即，她的视线继续下移，很快捕捉到了自己的名字。果然，她也在高一（1）班。这一瞬间，一种复杂的情感涌上心头：三年的努力并没有白费，她终于可以离他更近一步。中学三年里，她始终站在他的身后，默默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他是舞台上耀眼的主角，而她不过是人群中的小小配角，甚至连一句微弱的告白都未曾出口。他或许从未注意到，有这样一个女孩，将所有的心事藏在了无人知晓的角落，偷偷爱慕着他。正当她沉浸在思绪中时，旁边传来一声轻轻的呼唤：“方瑾。”声音不大，却足以让她回过神来。她抬起头，看向喊她的人，眼神还带着几分恍惚，像是刚从梦境中被拉回现实。

那是个男生，个子很高，一袭白衣穿得极为出众。他叫白景，是名高三学生，也是方瑾的表哥。他生得一副好皮相，可若与慕祉阳相较，却还是稍逊一筹。“白景，你怎么在这儿？”方瑾的声音清冷疏离，她本就不善言辞，此刻面对白景，更不知该如何作答。“喂，这是学校，我就不能在了？”方瑾轻“哦”了一声，便没再开口，她不知该说些什么，面对白景的热情也有些手足无措。“外婆让我多照顾你些。”白景边说边笑。方瑾见周遭来往的同学渐渐多了起来，便不再理会他，转身朝着教学楼走去。白景见状，赶忙追了上去，在她身后絮絮叨叨：“你在哪个班？”“一。”“那可真厉害，有你哥当年的风采呢。”“嗯。”白景话还没说完，就有人唤住了他，“你在这儿撩小学妹呢？”白景看了看方瑾，笑道：“她是我妹，方瑾。”

方瑾向他微微一笑，轻声说道：“你好。” 那男生被她的笑容晃了一下神，稍显局促地回应：“你、你好。”随后伸出一只手，略带腼腆地自我介绍道，“我叫李浩宇。” 方瑾的目光在他和白景之间游移了一瞬，似乎在判断什么。李浩宇见她迟迟没有反应，那只悬在半空的手也显得愈发尴尬，正准备缩回去时，却感到掌心一暖。方瑾终于握住了他的手，声音柔和而礼貌：“很高兴认识你，学长。”话音刚落，不远处传来了她初中同学的呼唤，方瑾匆匆抽回手，转身离去。 李浩宇站在原地，怔怔地看着自己被握住过的手，脸颊逐渐泛起红晕，耳根更是烧得厉害。这时，白景意味深长地瞥了他一眼，唇角扬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故意打趣道：“怎么，喜欢我妹妹？那你还是等下辈子吧。” “为什么？”李浩宇脱口而出，满脸错愕。 白景双手插兜，语气淡然却带着几分警告的意味：“第一，她要考清北；第二，你这种一周换一个女朋友的人……哼，想都别想。” 李浩宇顿时语塞，只能低声应了句：“哦……”但他的思绪仍旧停留在刚才那个女孩身上。他不是没谈过恋爱，只是像方瑾这样让他怦然心动的女生，还真是第一次遇见。那种单纯又令人悸动的感觉，如微风掠过湖面，荡起了细碎的涟漪，在他心底久久难平。

教学楼内，高一新生们正忙碌地熟悉着全新的环境，热闹非凡。方瑾也不例外，她与宋橘并肩走向高一（1）班。就在两人刚转过楼梯拐角时，一个男生从她身旁擦肩而过。那一瞬间，方瑾的脚步顿住了，目光不由自主地追随着他的背影——一种难以言喻的熟悉感如潮水般涌上心头，那是她无论如何也无法忘却的气息。那人，正是慕祉阳。见方瑾愣在原地迟迟未动，宋橘忍不住轻轻唤了她一声：“喂，发什么呆呢？”这一声将方瑾拉回现实，她慌忙收敛情绪，试图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可内心的波澜早已翻腾不止。“怎么了？方瑾。”宋橘狐疑地上下打量她，随后忽然灵光一闪，“该不会……你喜欢慕祉阳吧？”“没……没有！”方瑾脱口而出，语气却显得有些生硬。“真的没有吗？那你为什么结巴啊？”宋橘促狭一笑，显然并不相信她的否认。方瑾急中生智，指了指墙上的一幅画作，“我刚刚是在看叶子，觉得挺美的。”这栋教学楼的墙面装饰着学生绘制的画作，每一幅都各具特色。宋橘顺着她的手指望去，点头附和道：“确实不错，你喜欢梧桐树吗？听说法国梧桐特别好看，尤其是到了秋天，满树金黄，更美。”“嗯……”方瑾含糊地应了一声，心思却早已飘远。

她未曾踏足异国的土地，却也曾心怀对自由的憧憬。方瑾与宋橘选了靠窗的位置坐下。窗外正对着操场，视野极佳，每当夕阳西沉，那漫天的云霞便如同一幅流动的画卷。“方瑾，咱们又成了同桌啦。”宋橘一边用纸巾擦拭着凳子，一边笑着说道。方瑾轻轻应了声，转头望向窗外。那熟悉的身影又一次映入眼帘——慕祉阳正和几个男生一道走着，他的身影在她的目光里愈发清晰，仿佛这世间只剩下了他一人。“方瑾，你在看什么呀？”宋橘的声音传来。方瑾这才回过神来，“没什么，晚自习上吗？”“不上，你还是走读吗？”宋橘整理着桌子问道。方瑾答道：“嗯，不过搬家了。”“搬哪儿了？”“学校附近。”“那好呀，我家挺远的，我先走了。”宋橘话音一落便离开了。待宋橘的身影消失在视线里，方瑾低头看了看手腕上的小表，随后也开始收拾起书本。

她微微俯身，开始整理抽屉，思绪却早已飘远，想着一会儿回家后要做些什么。也不知道发呆了多久，等她终于站起身时，腰部竟一阵酸软，直不起来。她下意识地用手轻轻捶打着后背，慢慢将身体拉直。就在她抬起头望向前方的一瞬间，神情忽然怔住。“同学，你还好吗？”方瑾猛地回过神，只是含糊地应了一声：“嗯。”顿了顿，又怕对方觉得她太过冷淡，匆匆补充道：“很好，谢谢。”“同学，我叫慕祉阳，你就是方瑾吗？”她愣了一下，随即点了点头。他是怎么知道她的名字的？疑惑掠过心头，却没有出口。慕祉阳没有再说什么，转身继续整理自己的位置。方瑾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些什么打破这短暂的沉默，然而话还未出口，门外便传来了一阵熟悉的声音——“方瑾，一起回去啊！”白景爽朗的嗓音伴着轻快的脚步声传来。他搭上李浩宇的肩膀，笑容灿烂。而李浩宇则嫌弃地拨开他的手，小声嘀咕：“别乱搞，待会儿她还以为我是同性恋呢。”白景忍不住低笑出声：“好哇，把我当兄弟，结果居然想泡我妹！”方瑾默默背起包，走到了他们身边。临出门前，她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却发现慕祉阳的目光正落在她的背影上

学校门口的步行街，两旁种满了梧桐树。八月的梧桐，枝叶繁茂，透出深沉的绿意，蝉鸣如潮，声声贯耳，似在诉说夏日未尽的故事。方瑾背着书包，独自走在梧桐树下。白景和李浩宇则隔着约莫一米的距离，默默跟在她身后。风轻轻拂过，带来了几分凉意，也吹动了少女额前的发丝。余晖洒落在她的肩头，为她的身影镀上一层柔和的金光，仿佛整个世界都安静下来，只为衬托这一刻的美好。白景忽然伸手推了推李浩宇，压低声音道：“兄弟，打台球去吧，以后怕是没机会了。”李浩宇的目光却依旧停留在前方那个纤细的背影上，毫不犹豫地吐出一个字：“不。”话音刚落，他的衣袖便被白景一把抓住。白景提高了些音量，朝前喊道：“方瑾，我们还有事！”说完，他硬拉着李浩宇往反方向走去，脚步匆忙而略显狼狈。晚风继续吹拂，梧桐树叶沙沙作响，像是回应着心底的波澜。天色渐渐暗了下来，但夏天的旋律却愈发高昂，仿佛要将这一季的热烈推向最后的高潮。

小巷被夜色吞噬，仅有的几盏昏黄灯光像是快要熄灭的烛火，摇曳着微弱的光芒。这是回家最近的路，但方瑾站在巷口，却迟迟没有迈步进去。她的眼神中透出一丝胆怯，犹豫良久后，终究转身走向了另一条稍远的街道。那条路虽然绕了些，却明亮而宽阔，路灯将每一块地砖都照得清清楚楚。她掏出手机，手指悬停片刻，拨出了一个陌生的号码。电话接通时，听筒里传来一声冷淡的“喂”，低沉沙哑，是个中年男人的声音。方瑾刚要开口，忽然又有一个女人插话进来：“老公，谁啊？”对方的回答果断且不耐烦：“骚扰电话。”随即，电话被挂断了，只剩下嘟嘟的忙音在耳边回荡。方瑾叹了口气，将手机放回口袋，从包里拿出一副无线耳机戴上。周杰伦的《晴天》缓缓流淌出来，熟悉的旋律似乎让她的心情稍稍缓和了一些。然而，这短暂的慰藉很快被一种深藏的空虚取代——她的生活从来不像歌里描述的那样美好。她的人生从未圆满，甚至连起点都充满遗憾。她的降生本是一场意外，而爱她的，始终只有奶奶一人。十五岁那年，父母离婚，各自组建了新家庭，谁也不愿承担抚养她的责任，只每月定期汇来几笔生活费，算是尽了义务。他们的冷漠像一道无形的屏障，隔绝了她与这个世界的所有联系。推开家门时，房间一如既往地冷清，仿佛整个宇宙只剩下她一个人。她默默地放下书包，径直走向厨房，为自己煮了一碗简单的面条。锅里的水沸腾起来，蒸汽升腾，模糊了视线，可端上桌的成品依旧寡淡无味，一如她的生活本身。

出租屋的隔音极差，楼上传来的吵骂声和打杂声不断钻入耳中。方瑾放下筷子，心中隐隐不安，她总担心那是家暴的声音。楼梯间的灯光闪烁不定，忽明忽暗，仿佛映衬着她内心的忐忑。她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拾级而上，手机的手电筒微弱地照亮脚下的路。转过一个楼梯拐角，她忽然看见一个人影蜷缩在楼梯间里。吵骂声愈发刺耳，夹杂着压抑的愤怒。方瑾心头一紧，下意识地用手机光束扫了一下那人影，随即又迅速熄灭。就在那一瞬间，她看清了他的脸。“慕……祉阳？”方瑾脱口而出，声音里带着几分惊讶与不确定。慕祉阳抬起头，见到是她，只是平静地站起身，伸手轻轻握住她的手腕，将她往楼下带去。这是方瑾第一次被男生牵起手，掌心传来的温度让她心跳加速，像一只受惊的小鹿在胸腔内乱撞。他的手指微微用力，却不至于让她感到疼痛，仿佛生怕弄伤了她。微弱的灯光洒在他的肩头，少年的身影显得模糊却温暖。方瑾低着头，脚步轻缓地踩在他的影子上，好像这样能掩饰自己的慌乱。“没事，吵一会儿就结束了。”慕祉阳语气平淡，仿佛这一切不过是日常的一角，而他早已习惯了这片嘈杂的世界。

方瑾轻声“嗯”了一句，随后唤了他的名字，慕祉阳这才缓缓松开了她的手。“慕祉阳，你害怕吗？”“怕什么？”他低声问，语气里带着一丝故作的淡然。“怕他们……离婚……还有，你。”她的话语渐渐变得迟疑，声音也轻了许多。慕祉阳默然无言。其实，他何尝不曾感到恐惧？那些深夜独处时的思绪纷至沓来——明明彼此不再相爱，为何还要勉强维持？他始终认为，是自己的存在阻碍了他们的解脱，或许离婚才是对他们最好的结局。察觉到自己的话可能触及了他的心结，方瑾有些懊悔地垂下眼帘，迅速转移了话题。她从口袋中拿出一只蓝牙耳机，将其中一边塞进他的耳中，“外面太吵了，听点音乐吧。”她的语气里透着真挚与温柔，随即便按下了播放键，周杰伦的旋律悠悠流淌而出。晚风拂面，两人漫步在梧桐树影斑驳的大道上，静默如水，唯有乐曲在耳畔萦绕。时间仿佛慢了下来，所有的喧嚣都被隔绝在这短暂的安宁之外。20:03:20，秒针悄然划过表盘。这一刻，她心底泛起一个念头：如果可以，她希望时间就此停驻，让他们能这样一直待在一起，无人打扰。然而现实总是不留情面，最终，他们还是各自转身，回到了各自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