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 身份和辈分

　　苏湘对别人的好总是留有余地，当然也包括我。她通常情况下能找到那个不打破现有平衡的点，然后对此步步紧逼，在那个临界点即将崩溃的时候又很识时务地停住了脚步。她有一种中年人特有的能力，能够规划好自己的一颦一笑，一举一动而不会行差踏错。

　　但我对于她的“能力”羡慕而不渴求，甚至有些畏惧。如果世间的一切因计算而存在，因计算而平安无事千百年，那么未来将不会充满未知，付出和收获也可能会不对等，只因为这是我们应该拿到的剧本。

　　对于注定归属于自己的东西合该去争取，但如果它已经如手中流沙般消逝了，再握紧拳头只会被指甲划伤手心。门口微砚抱着水瓶和购物袋朝这边走过来，从袋子里拿出一只沙糖桔。“那边有卖的，我买了点。也不多，放几天也不会坏。”

　　我将那一只桔子握在手里，不由笑了笑。“这季节的桔子也能好吃吗？”她哽了一下，然后争辩：“她拿小刀割了点下来，我尝过一瓣，还不错，不算太酸。”我从她手里拈起一点放进嘴里，很快被酸得呲牙咧嘴。

　　我自己之前种过桔子，冬天的时候看它勉为其难地结了几颗金黄邦硬的果实。虽然心里清楚它似乎可食用度很低，但还是没忍得住摘了点尝了尝。也是没有办法的事——谁能挡得住沙糖桔的魅力呢？

　　微砚微笑着看着我五官扭曲的脸。“我感觉倒好，是那种有点青涩的酸，可能再等几天会好些，怎么看你好像反应这么大？”我皱着眉回答她：“酸的东西我一向很敏感。”微砚很熟练地从口袋里拿出一块酥糖给我。她喜欢硬糖，这个是给谁准备的就不消多说了。

　　裴言洲和众人从门口走出来，路过我们时微微点头示意。微砚看了下行程，“下午要去琅华古城，今明两天大概就住在那了。返程的话……应该是后天，早上七点二十的机票。”时间有些早，要提前两小时左右到机场，四点半左右就起床。

　　摸不到，触不及的时间终究还是流去了。十天也可以过得很快，在不经意的时候，分秒已过。裴言洲告诉我们车程约莫两小时，正好是中午，可以睡个午觉。宋忱漫不经心地走在最后，然后漫不经心地上车，一下关上副驾车门。

　　琅华古城是肃南省的特色景点，就跟麻婆豆腐一定要得是辣口的一样那么理所应当。我和微砚在高考后穷游的时候主线是围绕西北城市，所以没去过南方。这里在旅游官网的知名度很高，几乎我认识的旅行博主大部分都去过这个地方。

　　微砚忽然让我低下头，一件U型枕就被套在了我的脖子上。她解释说：“这几天老是看你歪头，估计是肩颈又不太舒服了，你在服药间不好和别的药物一起吃，所以在临出门去机场前就给你带了这个，可能会用得上。”

　　怪不得半道去机场的路上她忽然折返回去。

　　她给我套U型枕其实有点五十步笑百步的意思。她做动物医学，时常要泡在手术室里或者准备专业知识考核，而文员也要时刻低头写文案，两个工作都不太轻松。所以在我个人的角度来看，我容不下他人不分青白的质问和污蔑。

　　喜欢和关心是最能溢于言表的，不是一两句隐晦的挑拨就能拆得散。

　　两小时的车程过得很快。到的时候已经是傍晚，裴言洲先带着我们去吃了饭，然后在古城门口的桥头分道扬镳。

　　微砚去了音乐酒吧，我在就近的民族服饰体验店换了身入乡随俗的长裙，戴了银饰。店铺外的摄影师拍了几张照片后就离去了，现在还在衣物租赁内的时间里，不用着急去还，我坐在外头的板凳上，一下一下地晃着腿。

　　耳边和额前的小银坠摇摇晃晃，连过路的人影也瞧得不真切。坐下没多久忽然感觉身边又坐了一人，我从不喜欢和别人坐在一起，正要起身离开，那人却忽然说道：“才坐了小会，就要走了么？”

　　我回头一看，竟是裴言洲。“先生不是应该回酒店休息了吗，怎么也来逛景点？”他好像有点尴尬，但又有种莫名的理直气壮。“正好没事，就过来了。”我没理他，只是往旁边挪了挪，给他让了点位子。

　　裴言洲也不客气地坐下，“不打算顺时随俗吗？”

　　“什么？”我问他。

　　他回答我：“我们肃南有个习俗，不论年纪，男子叫阿哥，女子则叫阿妹。所以，刚才叫我先生不太合适。”

　　我不太明白他话里的意思，只觉得脑袋迷糊得厉害。只怕是连一二三四也分不清，数不了了。我靠在桥边，任由晚风渐渐吹去我脸上的红晕，“分明你也比我大不了几岁，怎能把你叫得这么老，好似你已经四十多了一样。”

　　裴言洲笑了笑。“你在意的或许不是辈分？”他忽然问到了点子上，让我愣了一下。除了微砚，大概也没人能了解我到这种程度了。“不是辈分，那是什么？”我反问他。

　　答案已经呼之欲出了，只是他没点破，我也没有。琅华的热情和奔放尽显于此，我能在他身上看到属于这里的特质，也能体味到他的含蓄和风情。裴言洲不说话，只是笑着看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