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官话有点烫嘴

　　我快速收回目光。不单是因为长时间盯着某人不礼貌的道德教养，还因为他既长且密的睫毛下与我不经意的对视迫使我狼狈地结束了这一次打量。

　　微砚依旧没心没肺地看着手机里李雪琴的脱口秀，时不时哈哈大笑。我很好心地拔掉她的耳机，熄灭屏幕。“马上就要到塑像前给人家献花圈鞠躬了，路上还在看，不怕摔得爹妈不认？”

　　路程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两列队伍，我和微砚哼哈二将似的各站一边，面面相觑。远处导游先生站在那，似乎在往这里看，却又不知道落在谁身上。

　　或许在这里献花鞠躬的人们平时生活里可能会抠脚骚头什么的，真可别说，要在这伟人雕塑面前，都还是衣冠斯文的文明人。面前雕像目光远眺，无声地注视了不知道多少年的草枯花荣，舒云来去，他站的那一方土地，便是一个民族的心之所向。

　　一行人端端正正地三鞠躬毕，我和微砚跟着前面的工薪家庭和医生爹妈回到裴言洲身边。他略略一扫，清点了人数。“接下来要去的是故居，前情提示，排队的人可能会比较多，而且每日的参观人数有限制，也就是说，我们不一定能进的去。”顺手他给我们每个人发了一副耳机。

　　微砚掏出手机，看了一眼订票时间，狐疑道：“我记得裴导给我们订的时间还算早啊，怎么会进不去。”

　　裴言洲笑欣欣地站在一旁，目送着我们站在前方约有二百七八十个人的队伍的末尾。微砚揪出一张纸巾——当然也给了我一张，两个人各自抹了抹额角的汗水。

　　医生妈排在我们身后。天气酷热，且又将近九点，正是上热度的时候。他们带得水不够，小女孩已经开始抱怨着渴，医生妈也实属无奈，哄了几次也不管用。这个年纪的小孩，正长心眼的时候，眼看着要溜出队伍去，医生爹终于出手拉住小女孩肩膀。

　　微砚从背包里拿出一瓶没开过封的矿泉水递给医生妈，“我们刚好带了三四瓶，还不太渴，先紧着小孩。”那位母亲如获至宝，向我们连连道谢，扭开瓶盖递给小女孩。

　　我暗地里给微砚竖了个拇指，“当代雷锋。”

　　微砚也回给我一个微笑，“呵护祖国花朵。”

　　我四处看了一阵，没找着裴言洲，于是拉了拉微砚的手，“他没来吗？”

　　这个他自然是在远处树荫下看热闹的裴言洲。微砚也跟着看了一圈，向我嘀咕：“是啊，的确没看到他。”按理说不应该，我默默地给这个不太靠谱的旅游公司记了个大过。

　　医生妈看我们四下找人，想来也应该是在找裴言洲。她轻拍了一下我的手臂，“他会在耳机里给我们逐一介绍景点。”说来也是，我顺着她的话看了眼裴言洲，他在那处掏出一副麦克风，又在自己耳侧比划一番。

　　我和微砚戴上耳机，电流声过后是他的声音。

　　“接下来还是由我陪伴你们讲解故居。”说实话，耳机虽然劣质，可不止否的是他的声音竟丝毫没受影响。我承认他的声音还不错，但也仅限于声音，而不是别的什么。

　　声控世界的精髓可不就在这么？

　　眼前排队的人流越来越少，微砚先一步穿过围栏，而后拉着我一道进到故居里。

　　“哪门的？”我扶住耳机，一句对我来说极具有冲击力和丰富性的方言冲入耳畔。我向裴言洲那边看了一眼，他似乎也觉察到自己开着麦克风，忙不迭地关了仪器。

　　微砚这时也转过头来问我：“他刚说的什么意思？”

　　我也尚在茫然和不解中，只能摇了摇头。

　　同样的电流声过后，裴言洲的声音再次出现在耳机中。这次他没有说方言，而是讲的普通话。

　　不过其实在我们小时候都或多或少地接受过普通话教育——我至今忘不了一位福建省的语文老师操着一口堪称烫嘴的普通话给我们讲古诗文。

　　四川的普通话叫川普，广东的普通话叫粤普，可笑的是我们都以为自己从小到大一直挂在嘴边的就是被国家和社会所提倡的普通话。

　　当然要说这十几年的经验和固有认知被推翻也很简单，安排一场普通话应试就可以了。

　　“各位上午好，欢迎来到主席故里，英雄故乡，我是本次的讲解员裴言洲。”

　　心理学上有一个名词，叫理解偏差。简单来说，就是原本自己或别人认为很渺小的一件事，在别人或自己的眼中远高于原始的判断。

　　再一次听到他的名字，不是从别人的口中了解，也不是从杂志，旅游官网上打听到，仅是他的不知道说过多少遍的自我介绍，却莫名让人生有了一种想要重新认识的冲动。

　　你好，我是姜嬛。我在心里默默补了一句。

　　初秋的宁沙依然能看见尚且青绿的草木，远处山水仿若与我近如一程，似乎一挥手，一踮足就可以触摸到这片天地。

　　微砚抬头，将手搭在眉宇间，遮住了自上而下倾泻出的骄阳。“嬛嬛你抬头，这里还有人住呢。”

　　我刚想嘲笑她开什么玩笑，一起身，却看见河水对岸有一栋小屋，远看尤似草屋，门口却分外干净，甚至还围上了篱笆，的确是有些人气的样子。

　　“这里有部队驻扎，为了守护故居。”

　　裴言洲忽然出声，惊了我一下。忽然有一种一切举动被人看在眼里的感觉，我拉着微砚进了右手侧的可参观式土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