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瑜

又是一年木槿花开，我端着少爷换洗下来的衣物，准备去河边清洗，路过花亭时看到大太太和公主、二夫人坐在一起赏花，二夫人的肚子已经显怀了，这些日子以来我一直都在逃避她们，现在，我也该正视现实了，我就躲在一边，悄悄的看着公主，在公主没嫁过来之前，我就听说过她的芳名，这么一看果然也很美，一动一笑无处不彰显出王室的尊贵气质，连大太太和二夫人都被她比下去了，我看的也不禁入了迷，微风吹过花田，我的鼻子被花粉刺激的有些痒痒的——

“阿嚏！”

三位美丽的女人同时回头，齐刷刷的看向我站的位置，我尴尬的恨不得遁地而逃，“静一？”大太太眉头皱起，似乎是对我的出现很不满。

“哦？她就是……？”公主在这里住了半年多，对于有关我和少爷的风言风语肯定也是知晓的，我还是第一次正式出现在她的面前，此刻我不想给她留下坏印象，便用力向她们鞠躬，声音前所未有的洪亮，“您们好！”

果不其然我又被大太太修理了一顿，期间公主一直笑眯眯的看着我，二夫人前期难受的扶额，后期实在是看不下去了，便也开始暗暗的替我说话，我感激的看了她一眼，她回过头，似乎并不想跟我眼神交流。

也是，毕竟谁都不想承认有像我这样的丢人姐姐，我当然理解她，只是有一点难受而已，训斥到最后，她话风一转，反倒关心起我的身体来了，“你的咳病怎么样了？”

我很惊讶，惊讶过后便有些受宠若惊，如实回答道，“偶尔夜间会复发，不过不影响白天干活的。”闻言，她点了点头，本与此毫不相关的公主突然插话了，“药房那里有现成的药材，你现在去拿的话正好能用。”

这公主……倘若换成旁人，多少得怀疑自己是不是被公主盯上了，可是我深知自己就是个没用的废物，被推出去当肉盾还差不多，根本毫无利用价值，大概是公主真的好心吧，我连忙拜谢她们，去药房取药了。

后来我也断断续续的和公主接触几次，发现公主真的很善良，她久居高位，即使去原谅犯错的人们也多少带着一点施舍的味道，不过这很难得，她是我见过和少爷一样温柔的人。

有一次，少爷被叫出去了，我应大太太的要求去给二夫人送吃的，本来我觉得送到门口就可以了，可谁知她却将我叫了进去，让那些侍奉她的婢女都退下，偌大的内饰里燃着熏香，那味道熏的我胸口很难受，为何要燃熏香呢？我这么想着，过了一会儿才恍然大悟——其实只有少爷不燃熏香，他曾经说过，燃熏香对我的身体不好……想到这里我有些黯然。

她不开口，我也不会开口，过了很久很久，她才道，“你没什么话对我说的吗？”

“奴家不知道您在说什么。”我摇了摇头，倒不是推脱话题，是真的不清楚她想做什么，毕竟我与她早就不是一个层次的人了，没有共同话题才是正常的，她的神色有些阴晴不定，右手却一直有意无意的摩挲着高高隆起的腹部，说出一句毫不相干的话，“你觉得这是个少爷，还是个小姐？”

“啊？”我愣住了——我怎么会知道这是个少爷还是小姐？很明显，她是在试探我，所以我也要给个棱模两可的回答，我琢磨了一阵，道，“无论是少爷还是小姐，奴家都会尽全力照顾的。”

“……是吗？可是我一定要生个少爷。”闻言，我抬起头来，不经意间捕捉到了她那艳丽面庞上脆弱易碎的表情，“我一定要生个少爷，这样才能给父亲一个让他满意的答复。”我暗地里倒吸一口凉气，父亲这个概念在我脑海里已经很模糊了，我只能依稀的记得是个胖胖的，令人讨厌的中年男子，她开始自顾自的讲起了这十年里发生的事，好像是讲给我听的，又好像是讲给自己听的，“父亲为我请来了教书先生，又让织女教我女红，我很感激父亲能给我这样的机会，所以我非常努力，为了得到他的认可，我甚至逼自己去学他喜欢的那些女人的姿态，可是他总是不看我一眼，直到我出嫁前都是如此。”

“三年前，我在集市上遇到了夫君，他骑在高高的骏马上，神采飞扬，我从未见过如此英俊的青年，几乎一瞬间我就迷恋上他了，”说到这里，她的唇边带有一丝幸福的笑容，“后来我一直都在想他，一年前，父亲想要通过联姻的方式巩固自身地位，他这些年已经把府里的财物挥霍的差不多了，本来是二小姐出嫁，可是她已经心有所属，我至今都不敢回想，那么柔弱的一个女人，竟然会为了心上人如此决绝的拒绝父亲，父亲气坏了，将她关进柴房里，吩咐谁也不能管她，第二天，她的婢女于心不忍前来给她送吃的，却发现她已经吊死了，我抓住这个机会，向父亲提出代这个请求，父亲答应我了，条件是一定要生少爷，不然，我绝对没有好下场。”

“其实我先前就知道，夫君已经有爱恋的人了。”我听到这里猛然抬头，正好撞进了她深不见底的眼眸之中，“明明已经知道爱恋的人就是姐姐你，我却非要硬插进来，原本以为，我能够通过我自己的手段将他从你身边抢过来，都是我痴心妄念，不过这样也很幸运不是吗，若我没有抓住这次机会，现在应该已经成为哪家老爷的小妾了，虽然夫君他经常无视我，但很温柔，他对公主也是这样，兴许是怕我和公主对你不好才这样的。”

“我真羡慕你啊，姐姐。”

我顿时就无法呼吸了，浓浓的哽咽之意不受控制的爬上来，她仍然没有停止说话，“你知道……夫君看你的时候是什么样吗？”

她毫无仪态的哭了，我也哭了，她在哭自己的一片痴心终成空，那我呢？我又在哭什么？

冬季月，李莲的第一子诞生，整个李府都充满了生机，大雪也掩盖不住所有人的激动，二夫人丽寻产下的是一位少爷，他有着澄澈如琉璃的黑色双眸，生的粉雕玉琢，异常的漂亮。

“唉呀，怀瑜简直就跟槿艳小时候一模一样。”大太太的脸上带着前所未有的慈爱，我也很想看，却只能和其他仆人一样站在门口，前来恭贺的人络绎不绝，即使后来大太太出去待客了，屋内的欢声笑语也没能停止。

（槿艳，李莲的字。）

李莲就这样坐在离母子二人两米开外的地方，他出神的看着襁褓之中咿咿呀呀的孩子，表情与其说是欣喜，倒不如说是惋惜，她逗弄完怀中的孩子后，也敏感地注意到了他的不对劲，关怀的问道，“夫君，您怎么了？”

“没什么，”他笑着摇了摇头，“不知夫人能否让静一进来呢？”

我虽然站在外面，但是里面的对话都能听的一清二楚，我紧张了起来，女人的声音隔着薄纱清晰的传入了我的耳中，虽然看不见她的表情，但是声音里却并无不快之意，“……当然可以。”

“静一，进来吧。”

“是！”我的心情既激动又紧张，就连走进屋子的步伐都是从未有过的小心翼翼，我站在离他们很远的地方，不敢再靠近，正想将头凑过去，他却上前一把握住我的手，将我带到了母子二人的面前，“来吧，看看怀瑜。”

名叫怀瑜的漂亮娃娃高兴的啊呜一声，一双大眼睛目不转睛的看着这个陌生来客，居然向她伸出双手，似乎是要讨个抱抱，“哇！”我激动的面颊通红，这个小娃娃实在是太漂亮了，而且，他长得真的很像少爷，我竟然有一种看着少爷小时候的错觉。

“抱抱吗？”少爷冷不丁的问道，我愣了一下，不敢置信的问，“可、可以吗？”

他点点头，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当然可以，毕竟未来照顾少爷也有你的责任。”

我欢呼一声跳了起来，“奴家先去洗个手，马上就回来！”我连忙冲向外面的水井，寒冬里的水面结上厚厚的一层冰，我用木棍好不容易才击出一个洞，便毫不犹豫的将手伸进刺骨的冰水中，我使劲的搓了搓手，差点没把手搓掉一层皮，确定清洗干净后才回到屋子里，如获珍宝般的从二夫人的怀里接过小少爷。

“真可爱呀。”看着我臂弯中的怀瑜，我居然感到一阵荒谬的幸福——这是我爱的人们的孩子，我爱的少爷，我爱的妹妹，这个孩子将是我爱的第三个人。

“小少爷好漂亮哦。”我语无伦次的夸赞着怀中的孩子，这时，李莲注意到了女子通红的双手，顿感心酸，一时间竟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