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来我房里,倚门拄拐,眼眸漆黑,薄唇轻轻翻弄,眉头微皱,似是对我不太满意。我听不到,只能象征性的冲他笑笑,然后指指我的耳朵,对他摇了摇头,来表达我目前的情况。
我以为这个简单的动作一般人很容易理解,然后他会像我同情他那样也给予我同情,没想到,他眉头更紧了,架起拐杖,艰难的朝我走来。
我莫名紧张起来。
他走到我面前,伸手欲扯我的耳朵,我吓了一跳,身体往后本能的一缩,赶紧护住耳朵。
他不停翻着嘴皮子,或许是在指骂我在逃避刚刚盯着他看的不礼貌行为,并且认为我在装聋作哑。
我不住摇头,指指他的腿,然后冲他摆摆手,我很想说,他误会我了,我只是好奇而已。
这下,他仿佛看出了我不会说话,盯着我看了半晌,最后从我的书桌上,擅作主张地拿过我的笔记本和笔,在纸上唰唰唰写着什么。
写完了,将笔记本翻了个面,给我看——
“你不会说话”
我接过笔记本,写上“是的”。
他愣了愣,抿唇又在纸上写:
“你叫什么名字”
“温舒望”
“好听”
我愣住了,他说我名字好听,这或许是我十几年来第一次被人夸赞,心里突然像漫进粘稠的蜂蜜,甜到窒息。
“你叫什么”
我发现我有点厚脸皮了。
“周雁声”
周是周期的周,雁是大雁的雁,声是声音的声,简单通俗的三个字却深深地铭刻进我的心扉。
直到现在。
我还收藏着这本笔记,油墨有点淡了,但笔画仍是微微凹陷,我的周先生啊,他写字一直是这样用力。
几十年的磨练,他的小拇指磨出了茧,退不掉的茧,而我总喜欢摸着他手上的茧,笑忆我们的故事。
那时候,他告诉我,一场车祸导致他失去了左腿。肇事司机在出事前喝了1000毫升高粱酒,醉到酒精浓度测试差点摔了交警的仪器,赔了不少钱,但又有何用呢。
“医生和我说要截肢,我哭了,我觉得我的人生完了,我是个废人”
少年的眼底布满哀伤,仿佛想起了不堪的过去。我的心莫名酸涩,那时没忍住,伸手抱了抱他,慰藉般地拍着他的后背。
我似感觉到他怔了一下。
其实我不太会安慰别人,想不出多少头头是道的词藻,最后只憋出几个看似敷衍的字眼。
“会好起来的”
我们那时候天天粘在一起,一大清早他就跑来我房间,求我带他出去走走,哪怕他腿不方便。
他爸妈一见我总是笑得眉眼弯弯,那眼神现在想起来就像在端详未来儿媳——我不知道我妈有没有和他们说我是男孩子的事。
周雁声一开始确实以为我是女孩子,还主动拉我的手,当时他爸妈都在。后来,我告诉他我是男孩,他愣了半天。
“为什么留长发”
“我身体不好,我妈妈听人说这样能让我的体质变好”
“迷信”
他脸黑的看着我,神情微凝,我明白他是在关心我,所以我向他伸出右手,握成拳,然后抬起大拇指,弯了两下。
这是手语表达谢谢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