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爱人再见

王一博隔壁楼栋的那一间空了很久的房子什么时候有人住进来了？

刚把咖啡端到飘窗的矮桌上准备坐下来的王一博心里默默的嘀咕道。

王一博是初三那年从生养他的北方城市搬到这座南方小城的，父母飞机失事给他留了一笔不菲的资产，离开后他没有去管家给他准备的独栋别墅，而是在老城区随便找了间廉价的出租屋住了进去，选中这间公寓的原因无外乎是看中地处偏僻，住户少得可怜，某些私人行动不受限。

公寓面积不大，但客厅有一个很大的飘窗，飘窗的宽度也适宜，每天忙碌一天回到这里，最能让王一博感到放松的就是瘫坐在飘窗上，这里有铺好的软垫，有矮桌，王一博喜欢在这里看天，看书，又或者只是发发呆。

王一博记得从搬来公寓的第一天开始，对面同层的那一户就一直黑着灯，应该是没有人居住在里面。

王一博知道这里的几栋公寓都是同一户型，既然对面没有人，他慢慢的也不再拉上窗帘，天气晴朗的时候，透过玻璃，偶尔还能看到头顶的斑斑点点的星空，这是属于王一博难得的放松时刻，可以帮助他从无边的黑暗中脱离，哪怕只是转瞬即逝，也如同毒品般让他上瘾。

可是今天有点不同，对面那户的灯亮了，还能隐约听到叮叮咚咚的声音，可能是在搬动一些家具，王一博有些焦躁暴戾好像一直以来只属于他的宁静被这户人家打破了，今天的夜空是墨蓝色的看不到一丝白云，沉郁着，王一博把窗帘拉上转身离开了飘窗。

躺在床上回想起那个梦境，王一博哑然失笑，觉得大概是自己疯了才会反反复复做同一个梦，他这样的人活在世上只配被诅咒，就算变成一具鲜血淋漓的尸体也绝对不会有人为他落一滴眼泪。

他不配被任何人爱。

这个世界上，永远都不会有人像这样深沉且热烈地爱着他，爱到愿意为他去死。

明明只是个梦而已，可为什么，他的心口会这么疼，像是一切都曾经真实地发生过，疼得他只想重回梦境，用这双手抱紧那个扑火飞蛾般脆弱决绝的人，用冰冷的嘴唇去亲吻那双眼睛里落下的血泪。

那样漂亮干净的眼睛，落下一滴眼泪都让他心痛不已。

王一博单手撑着额头，放在身侧的手紧握成拳又松开，沉默了一会儿之后给自己点了支烟，袅袅烟雾从纤薄的唇间流溢而出，王一博看着昏暗房间内不经意间倾泻的几缕暖黄光线，眼神阴冷得像是一潭死水。

一定是疯了，竟然会在梦里渴望一个从来没见过的人深爱自己，甚至还是个男孩。王一博哑然失笑，嘴角的笑意却慢慢没了温度。

晚上十点，晚间新闻频道开始播报最近的新闻，王一博看了一会，不时低头确认一眼时间。窗外的天空还在淅沥坠落雨水，微微冰凉的雨滴在玻璃窗上模糊了世界，王一博走到窗边，面无表情地望向窗外漆黑不见光亮的世界。

和原住地不同，老城区这里的午夜没有繁华灯火，安静地像座死寂的坟墓，无边黑暗里只有他一个人伫立在原地，烟草缱绻苦涩的味道在唇间蔓延，烟雾飘散，模糊视线。

十点零五，他准时调低电视机的音量，将合拢的窗帘打开一道缝隙，立在窗帘前的高倍尼康望远镜经过微调校准，重新对准了对面楼公寓内。

四楼，一个护士在哭。奔涌不停的泪水晕花了她的妆容，眼下涂出一片鸟黑。她没什么钱，皮鞋虽精心护养，但还是布满了细细的纹路。她刚刚在医院被病人家属瞅住了打，脸上有不少被人挠出来的细长血口。她委屈极了，却还不敢还手，只能躲在女厕里哭上一回。等到了家，发现丈夫在小几上留下一封离婚协议书，大意是指责她工作太忙，无暇顾及这个小家，自己已经受够了这段半丧偶式婚姻。

六楼，一个小伙子背对着镜头，光着脊梁在学习，他是市重点中学的临考生，成绩不是很如人意，算上这一次，统共复读了三年。他父母好像很抬不起头，所过之处，街坊邻里议论纷纷，他面前摊着一本历史书，十分钟也没翻篇，夹在段落中的西方哲人被画上两条滑稽的小辩子，长袍也改作了中性笔涂就的比基尼。

三楼，一条狗被忘在家里了。它是条偏棕色的大金毛，夏天害了热，舌头长长地吐出口外，它犹自喘了一会儿支起躯体来疯狂地咬向沙发罩。下了第一口，似乎是胆寒，瑟缩了一下子，却又红着眼睛继续撕咬，像遭了狂犬病。

一楼，一个戴眼镜的短发女孩子摊在床上睡觉。她胸前平放着一本宠物杂志，花花绿绿的字上描着折线，身上三十块钱的地摊家居服被洗得发白，领口袖口松了，烂糟糟地塌在那里，一黑一白两只猫趴在她脚边，颈上粉红色的名牌铃铛躺在柔软的绒毛里。

所有人在望远镜的小圆片儿里都是那样毫无防备，渺小却又纤毫毕现。望远镜片卸下来还没有瓶盖大，只要一握就能很好地藏在手心里，装在镜筒上却成了他目力的延伸，是一个完整的他人的世界。这很有意思，就好像将显微镜靠近了芝麻，却发现其上还有无数微小的菌子在缓缓爬行。

王一博差点忘了还有那个扰我清净的家伙……

王一博再次经过微调校准，重新对准了对面楼栋同一层、同一户型的公寓内。

漆黑的室内随着主人的回家而亮起灯光，透过望远镜圆形的镜头，王一博看到那个瘦削身影拎着一个双肩包在玄关处放下，然后换上拖鞋，走进客厅里，白皙骨节分明的手掌搭在白衬衫的第一颗扣子上，食指交叉扯开。

指甲修剪得恰到好处，在修长手指抬起的瞬间，手背筋脉鼓起一道青色的暗线一直延伸到腕骨的内侧，骨节突起锋芒，将手部线条的力量感全部释放出来。

王一博有观察人手部的暗癖，各色人等他都见过，这手是上品，比这个清俊少年瓷娃娃般白皙娇矜的精致面孔更吸引他的注意。

手在镜头里看过无数次，但这双手是真好看。

解开扣子以后似乎舒服很多，然后他打开冰箱门从里面拿出一小盒东西——王一博忙调高了焦距仔细看去，发觉那是一盒蛋糕店里卖的布丁，塑料盒上印着个他很熟悉的商标，冰箱里也垒着好几排相同的甜食。

王一博咂舌，他对这种布丁是有多执着？少年忙不迭地打开盒盖，挖了一勺填进嘴里，下一秒就幸福满足地眯起了眼，嘴角一翘，像饱猾美食的猫儿一般。

他迈着轻快的脚步，像是在跳什么诡异的舞蹈一样把自己砸在懒人沙发里，一勺勺地吃着这小零食，淡粉色的薄唇中伸出一点舌尖，王一博偏过眼，他觉得再看一眼就要整个人在这冰冷的空气里烧着了。

几秒钟后，少年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连布丁都暂时扔在了茶几上，赶忙起身解开衬衫的衣扣，在彻底脱下之前，他似是偏过视线扫了一眼窗户的方向，王一博隔着镜头毫无准备地和这样黑曜石般锐利清亮的眼神对视了一秒，他立刻直起身藏在墙后，将窗帘的缝隙再次缩小。

等王一博平复了呼吸，再次俯身窥视的时候，那个少年已经脱去衬衫，在衣柜前无比细致地整理衬衫，放眼整个衣柜也没几件衣服，脱下的这件白衬衫似乎是他唯一一件勉强称得上“正装”的衣物，大概是没想到这个时间点还有人醒着，所以没有拉上窗帘，放任自己赤裸着上半身在窗户里走来走去。

少年身材高挑瘦削，挺拔如初春时节刚抽芽的小白杨，面容精致，皮肤细嫩光滑，浑身都散发出一种令人难以抗拒的诱惑力，这样美妙而又刺激的景象看的王一博不由心神荡漾，一双眼睛直勾勾的盯着那张清秀俊朗的脸蛋，视线下滑到修长的脖颈，扫过介于青年与少年之间的青涩的腰腹线条，再到……

王一博默不作声地抿了一口手里的烟，动作猛地顿住了，夹在指间的烟猛地一颤，滚烫的余烬落在手背上，转瞬间便化成了绵软的灰，袅袅青烟里，镜头里的瘦削背脊上满是密密麻麻的淤青伤痕，在这种三线城市鱼龙混杂的老城区这种事并不少见，闹不出人命警察也没法管。

王一博嘶——

肖战抬头望向窗外，漆黑阴沉的天空，环顾四周灯火寂寥，只有远处的路灯闪烁着微弱的昏黄，王一博站在厚重的窗帘后，指间夹着的烟被雨水打湿，微弱火光闪烁一瞬就归于黑暗。

就算肖战没回头也能感觉到王一博牢牢黏在自己身上的视线，这目光不同于其他任何人，隔空落在他身上，几乎能产生实质的热度，肖战觉得自己的后背仿佛起了火，从尾椎骨一路灼烧到天灵盖，烫得入手指发颤，直到那把火烧进了心里。

对面的窗帘很快就被拉上了，那个清瘦过分的身影隐没在朦胧的灯光之后，只剩下朦胧的轮廓，微微颤抖着似乎是在动作艰难地往背脊上抹药。

王一博抬起手望着自己手背上被烟灰烫出的痕迹，数道陈旧的伤痕里，朱砂痣般泛红的一点极为显眼，指尖触及有些微刺痛，他掐了烟，把被雨水打湿的烟头按在烟灰缸里。

夜色深重，黎明尚早，远方的天空仍是一片暗沉的微白，可王一博却彻底没了睡意，只是沉默着靠在窗边，再也没心思进行每日雷打不动的晚间观察活动，目光在阑珊夜色中游离。

漆黑的深夜，除了微弱的雨声，万籁俱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