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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其详曾对我说，”人生来就是肮脏的，能来到这尘世，已是大幸，自然要一身淤泥地来，洁净地去。”
我听从他的愿望。
因为裴其详喜欢明亮的火炽，我便将房子点燃。
心想他生前受了这么多冷，往后都不会被困在冰窟里了。
但只有一样我没舍得烧掉，便是那环贝壳项链，它是裴其详送给我的礼物，我带走了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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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行迁徙之旅，也就是北极燕鸥的往生之路，逐鹿光明的墓地。
据说北极燕鸥每一次迁徙会从北极，绕地球半圈，历经两个夏季，从其北部的繁殖区迁至南极洲附近的海域，之后再北迁回繁殖区，全程4000千多米。一生距离超越240万千米，几乎围绕地球两百多圈。
在路上，我遇见了冥界的王——文森蒂，不知看中我身上的哪种特质。
死心塌地地想让我做他与北极熊王库里的信鸽，我一心赶路，哪会分心顾忌别的，不料他开出了一个我无法拒绝的条件。
我的工作是每进行一次迁徙，途径北极时，都要拜访北极熊王，告知他过去这一年尘世的变化。
时限是二十年，如若遵守约定，冥王将允诺我一个愿望。
据我所知，北极燕鸥的寿命至多二十年，我不知道我是否能活到那个时候。
跋涉万里的每一天，每当眺望无边无际的蓝空，视线在地平线落成点，我对裴其详的思念就会同潮水一般涌来。
尽管在我脑海里，他的样子已经越来越模糊。
我生怕自己有一天真的会忘了他，便给自己取了一个人类的名字——周愿闻。
愿闻其详，九死而不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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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如流沙，荏苒不可追，大抵过了十八年。
期间北极熊王和我成为了好友，情绪需要抒发的时候，我就会把自己的过去告予他。
有一次他突然告知我，裴其详已经进入下一世的轮回，我马不停蹄地和他借来朔月镜看裴其详的境况。
朔月镜是北极熊王用来窥探时空的宝物。
镜子里的裴其详和从前一样英俊，只不过他不再生长在那片极寒之地，也不再踽踽独行，身边有亲人、朋友、还有很多我不认识的人。
裴其详去了很多地方，其中包括深邃湿热的热带丛林，遍山茶树的俊山穷野，广袤无垠的金黄沙漠，当然还有，冷血且神秘的冰雪世界。
裴其详这一世终于过上了自己想要的生活。
知道裴其详过得很好，我便放心了，冥王许给我的那个愿望也不再有什么意义。
我只是期盼，什么时候，我能和裴其详再次相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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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飞往北极时。
北极熊王告诉我，前年曾有一个来到北极的人类组织。
其中有一个男人的举止很怪异，他独自在冰川中走了很久，像是在找什么东西。
但大抵是没有收获，最后做了一只北极燕鸥的冰雕放在洞口前，便离开了。
北极海鸥的冰雕…
一个不可置信的念头萌发，我急不可耐地冲到洞口，那座冰雕泛着冷光，冰口上署名——裴其详
存着侥幸的念头，兴许裴其详还记得我。
北极熊王递给我一块黑色的铁块，声称这是人类世界的“手机”，作为通讯仪，是裴其详队友留下的，我可以用它联系裴其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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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次拨通时，我紧张得心脏几乎骤停，担心裴其详会挂断。
但事实令人意外，他没有。
裴其详的声音依旧干净，先是叫出一个陌生的名字。
因为没有回应，又问我在哪。
彼时的我有点烦躁，因为无法回答裴其详着实令我苦恼。
而裴其详兴许意识到这是队友丢失在北极的手机，下意识问：“你现在在北极吗？”
回应是他的一群候鸟的啼叫声。
裴其详显然已经听出端倪，压抑吃惊，却没有挂断，问我是不是想把手机还回来，为什么会在北极之类的问题。
但都没有得到我的回应。
最后可能意识到我不会说话，又不知出于什么原因不愿意挂断，语气温柔起来，安抚我不要害怕。
“要不你陪我说一说话吧。”他说。“我现在一个人在家，也挺无聊的。”
我没挂断，就表示默认，他发出笑声，随后开始讲话。
我静静待着，听裴其详讲述这些年的经历，旅途的趣事，如何渡险，受了什么伤，曾经踏过哪里的苍山泱水，游过哪里的四季洱海。
他的每一句话我都不敢遗落，生怕只有这么一次机会。
讲了许久，那头传来平稳的呼吸声，裴其详睡着了，我没有挂断，仔细聆听，登时心里的安静既充实又美满。
如果可以，我希望这个电话的时间是永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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约定的最后一年。
冥王终于把选择权交由我手上，他先是问我的愿望，接而又问了一个莫名其妙的问题，“这次还愿不愿意做一只鸟？”
我没有回答，他看了我一会儿，叹了口气，眉头拧成一块，说“真的不变了？”，我摇头，他才像一个慈祥的父亲拍了拍我的脑门，理了理我凌乱的羽翼，“没见过你这样认死理的鸟。”
言罢，甩手，说“你去吧。”
我轻轻点头，在心里说了声“谢谢”。
我许下的心愿是，“希望裴其详不管是这一世，还是下一世，下下下…世，都能一直幸福，平安顺遂。”
这一次，我将用生的诉求，去抵达死的彼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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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极燕鸥的寿命至多二十年，而我正好掐在第二十年。
这一年，应该会是我最后一次飞往北极。
期间我能明显感到翅膀不再像从前那般有力，我的旅途变得异常艰难，喘息加速我的疲惫，只能缓慢地低空飞行，停落一角冰川休憩。
夜幕降临，难得一见的北极光突现，如同远古号角般，发出一阵恢宏且悲鸣的声音。
彼时我眼前划过以往见过的很多景象，譬如柔美的鲁冰花，狂野的瀑布，蔚蓝的天空，浓绿的丛林，过往云烟，数不胜数。
裴其详就是这个时候出现在我眼前的。
风很大，他步履蹒跚，踏雪而来，用了很长一段时间才走到我面前。
我听见他问我，“是你吗？”
我心如擂鼓，只知道抬首，点头。
我不确定裴其详是不是认识我，还是错把我当成了谁。
但一切都不重要了，我能再次见到他，已是莫大的荣幸。
我循着记忆，按图索骥打开时空的阀门，如过去一般，倔强地盯着他。
眼见我本要伸出的翅膀褪幻成一双手，就连底下也生出一双腿支撑我站立，电光火石间，我活生生变成了人。
回忆起临前冥王曾对我说，如果需要，他可以帮忙。
原来是这个帮法。
我心下了然，难以抑制激动，向前握住裴其详的手，指尖在他手心描摹下他的名字，裴其详吃惊地望着我。
我尝试着张口，努力发出声音。
几个干涩的谐音磕绊在一起，但还是能听出字音。
“裴…裴…其…详”
只见他眼里的疑惑逐渐散开，转变为惊喜。
没等我上前，便被人先一步拥在怀里。
趁自己还未消失殆尽之际，我亲昵地蹭了蹭他的脸，说出作为人类的第一句完整的话，“裴其详，我回来了。”
-尾声-
裴其详做了一个梦，梦里有个男人从大雪中向自己走来，他们在雪中紧紧相拥。
低头时，贝壳项链镌刻的字眼勾走他的注意——周愿闻。
男人用一种极为沙哑，生涩如初次开口说话的嗓音问自己：
“裴其详，可以吻你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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