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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极燕鸥

燕鸥

-序章-

二十岁那年,裴其详再次踏足北极这块极寒之地,与以往不同的是,他遇见一只奇怪的北极燕鸥。

它遍身洁白的羽毛仿佛与雪松融为一体,唯独红色的喙和黑色的头冠不谋而合,铁丝似的黑色爪子立于一块岩壁上,恍若一座屹立不倒的雕塑。

恍惚间,裴其详有一种莫名的熟悉感,他试图凑近看,接而跨出的每一步都如灌铅般沉重。

燕鸥的神情庄严肃穆,宛若神袛,裴其详在它面前蹲下,下意识问出一句自己也觉得莫名其妙的话,“是你吗?”

登时寒风微微鼓动,将欧鸟的羽毛往后拂,隐匿在羽毛下的那双眸子沉寂且深远,裴其详心中憋闷,难以言喻的情愫抵至胸口。

他想,或许自己和这只燕鸥,过去曾在某一个地方见过,只是他记不太清了。

静静地与燕鸥对视几秒后,燕鸥仿佛能听懂裴其详说的话似的,居然拉进和他之间的距离,随后抬首,频频点头。

仿佛在回答裴其详,“是我,我一直在等你。”

踟蹰之间,冰川消融的声音奏响,温柔地逼近愈少的北极地貌,像是承载了生物诸多无奈且渺茫的叹息,揣怀孤勇奔向亘古又悠远的冰河世纪。

海风激荡,欧鸟啼鸣,浪打礁石,再与天地做一场惊心动魄的祷告。

-01-

第一次迁徙,我遭逢北冰洋史上最迅猛疾烈的暴风雨,被迫降临至一座蓝色的岛屿。

初到这时。

眼前景色恍如幻世,湛蓝的海空与浪漫的紫色霞霭无缝接壤,雪山脚下,礁石们披上一层星点斑斓的外衣,杂糅咸淡气息的海风温柔亲吻墨绿色的琥珀屋。

翅膀被折断半只,失去平衡力的我,不幸落至一泓低滩,碧蓝色的水池被奋力挣扎的我激起一簇簇浪花。

彼时一双温和的大手将我捞起,这样的境况下,我遇见了此生第一个人类。

男人把我揣在怀里,带回了家,墙壁罅隙飞溅而入的雨滴将他浓密的睫毛和棕褐色鬓角打湿成结,四下黑寂无声。

我听见他说,“真是个惹人怜爱的小家伙。”

随后低下头,嘴唇轻轻厮磨我的眼睛,貌似他认为这样可以安抚我。

但对于我来说,这只能算上是一个怪异的举动。

尽管我不是人类,但却依旧能够听见,贴紧自己的胸膛上,那比雷雨还要湍急的心跳声。

我按捺不住好奇,脑袋往男人身上送,想听得更清楚。

许是我的举动太过突兀,上方随即传来一声轻笑,脑袋又被男人的大手蹂躏一把。

我恶狠狠地在他手臂上一啄,皮肤霎时多了红色的血块,我听见他毫不悔改,甚至是用开玩笑的语气对我说,“小燕鸥,这么凶呢。”

还想补第二次,就被男人大手包裹,捏住喙,我很羞耻地看着他,想着他要是放手,我就把那令人不满的眼珠子叼出来。

毕竟我尊贵的头顶可不是谁都能碰的。

-02-

黎明时,一道恢宏又古朴的啸音把深眠中的我吵醒,捱不过吵闹,气急败坏地飞出屋外,只见黧黑的天空,此时浓墨重彩般,扑上几层柔和且透明的光晕。

侧耳一听,那道啸音居然是从这些来路不明的光晕发出的,我心生好奇,扑腾几下,带一身冷气踩在男人身上。

他没理我,嘴里念念有词,“这是北极光,听说是远古先民向我们发来的信号。”

然后扭过头看我,嘴角上扬,露出一幅理所应当的样子,“你说,真的有另一个世界存在吗?”

似是在问我,又像是在问别人。

我自然不懂。

这才是我第一次迁徙,见识尚浅,眼前的人也只是我遇见的第一个人类。

我的父亲曾对我说过,人类是一种及其狡猾且野心极大的生物,他们刚愎自用,是这个世界的异类。

他们比任何动物都要强大,但又渺小无知,可知历经多少个时代,人类对地球过度讨伐终会自食其果,他们凭什么认为自己高于一切动物。

总之,别惹人类。

尽管这是父亲对我的忠告,但好奇的声音还是在我心里落下了种子,任谁也料不到,我这么快就遇见了人类。

我原以为男人会与父亲描述人类时,所用的卑劣、自私、邪恶、狂妄等词汇如出一辙。

但事实却远没有我想的那么简单。

我不会人类的语言,只能在男人来帮我敷药时,将那一个个奇怪地的语言符号强记心中。

后来听的多了,也能够记下一个名为“裴其详”的字眼,我想这应该是他的名字无误。

起初我对这个人类并不感兴趣,直至他替我梳理羽毛。

纤长的指腹从我炙热的下部划过,冰凉的触感令我浑身战栗,毕竟我还从未与别人这么亲密过。

抬眸时,瞧见他红润有光泽的,翕动的嘴唇,我蓦地发渴。

我想我可以认为,他在勾引我。

“喜欢我吗?”

他居然用鼻尖抵我尖锐的喙来问我这样不知羞耻的问题?人类都是这样轻薄自己喜欢的事物吗?

笨蛋。

我在心中谩骂,气急败坏之下,脑袋后挺,喙前倾,很轻地点了下他的鼻尖。

他愣怔几秒,攒握我翅膀的手微微发力,大喜道,“你听得懂我说的话吗?”

我下意识摇了摇头。

这令他更加确信,笑着说:“真是一只嘴硬的欧鸟。”

“不过,我很喜欢。”

-03-

因为不清楚族群的航向,也不确定我是否有独自迁徙的勇气,便糊里糊涂地在这片岛屿住下了。

后来才从当地人口中得知这座岛屿名叫雪猎岛。

某次我循着余晖追捕晚霞,一路沿袭海岸,透过一道紫色的金辉,我瞧见一具麦色的,裸露的,躯体。

男人的身体看似积攒了一股硬朗的劲儿,腰线紧绷,肌肉紧实却不夸张,整个人像是被浸泡在金光里的佛塔,看上去很瘦,也很漂亮。

他下了水。

顿时身子被碧蓝色的湖泊吃了半边,宛若曝露于日光下,一颗熠熠生辉的珍珠,一骑绝尘。

彼时风掠过我短促的绒毛,窸窸窣窣的,即使如此,我还是听见了比风还急促的,自己的心跳声。

印象里,这是我撞见美丽的景象时才会出现的情况,只不过如今的心跳似乎比那时更急促,更剧烈。

真是奇怪,我居然会觉得一个人类美?这毫无道理。

即使抗拒,但我还是默默在心中敲定,将裴其详的身体称之为一种“惊心动魄的美。”

这是我第一次真正意义上,对除同类之外的物种,有了对美的概念。

裴其详对我雷打不动粘附在他身上的视线视若无睹,甚至还想捉我进水中,同他一起嬉戏。

“小燕鸥,过来,好不好。”他对我暧昧地勾了勾手指,我也不知道如何回应,故作冷静地踩水飞过他的头顶,爪子挠了把他的头发,然后飞到很远的冰川上,伫立。

脑海时不时回想目睹的,来不及欣赏的,裴其详美好的身体。

像一道月光,直照我心。

我想,他大概不知道,我也是一只健全的公鸥吧。

-04-

对裴其详有一定了解,大致是在相处一月后。

裴其详很穷。

一间破旧不堪的房子和毫无用处的冰雕工具是他仅有的财产。

哦,不对,现在还多了一只冷漠的北极燕鸥。

但再多的苦厄仿佛也阻挠不了裴其详乐观的天性,他对贫穷得过且过。

裴其详在破屋子里构建了一间很小的手工作坊,用来存储许多用石头,树叶,花朵,羽毛,鱼鳞雕刻或拼凑而成的工艺品。

裴其详时常会外出。

对待身边的事物,不管是植物动物,抑或者是人类,都秉持一种喜闻乐见的心态。

似乎没有什么可以让他难过的事。

他有时会在海边临摹各种生物栖息的画;模仿动物的语言,梦想和动物沟通;有时也在山洞野营,吹着海风,枕着泥沙,醒来时还会收获惊喜,因为偶尔会有几只爬行动物在一旁安睡。

动物能毫无芥蒂地接受裴其详的靠近,这可能是因为他们也看清了裴其详纯净的本质。

他热爱世间万物。

热爱这一颗具有生命流动的蓝色星球。

即使如此。

我偶尔还是对裴其详的处事风格和言行举止无法容忍。

因为他不是一个闲的住的人类,他总能遇见各种奇怪的事。

譬如会傻傻捧着因海风吹拂和冰川消融的作用下,形成的冰蚕,把它错认成企鹅蛋,直至带回家,等它融化成水,才反应过来自己是做了蠢事。

情至难耐时,总想吐槽几句,但奈何我只是一只鸟,脱出而口的只能是叽叽咕咕的非人类语言。

“我发现你特别喜欢盯着我啊,小燕鸥。”

裴其详勾起嘴角,探手揉了揉我的脑门,我已经习惯他对我日常的亲密行为。

我激灵地飞过书柜的另一头。

这时我稍有察觉,我或许对眼前这个人类,产生了某种程度上的情愫。

因为心跳总会在见到裴其详和独身时反复横跳,未经世事的我仗着钻研精神。

于某天晚上,在床头观望裴其详的脸一动不动。

静待几秒,裴其详安生熟睡的模样让我失神,鬼使神差地,低下头,只见他的眼皮薄薄的,很像棕色的鲁冰花瓣。

他皱了皱眉,像是梦到什么不好的梦境,突然翻身,原本伸出床沿的手回摆,我被他猝不及防地拢进怀里,压的死死的。

我懊悔不已,脑袋往里蹭了蹭,听见裴其详胸腔里的心跳声。

突然愣住,这貌似是我第一次离他这么近,因为新奇,我安分地靠在他怀里。

有一个疯狂的念头,那就是想要记住这个能与生命比肩的,比世上一切,都令我沉迷的声音。

-05-

某次我心血来潮,飞往海岸看日落,目光所及之处,淡蓝色的贝壳在晨曦的倾泻下熠熠生辉,细腻的潮汐锲而不舍地将它们递送至沙滩又折返,真是一幅洽景。

美丽是一种会膨胀的东西,面对这迷人的场面,我脑海里不合时宜地再一次浮现裴其详海边沐浴的盛景。

心跳得极快,我一边为这种怪异的情绪所不耻,一边垂头落寞地拾起一枚又一枚贝壳。

然后扯出一张埋在沙砾里的鱼鳞袋,支棱起一个三角的雏形,把贝壳一个个丢进去。

日暮西沉,裴其详来海边找我,就看见我正吃力地用喙,拖拽一篓鱼鳞袋寸步难行的傻模样。

许是对我现下的滑稽姿态所不忍,他笑的很开心,也很放肆。

毕竟没有哪一只鸟会做这样滑稽无理的勾当? 他走过来,轻轻地碰了我的头,接过袋子,目光往里探。

我傲娇地撇过脸的瞬间,擦过一声很轻的笑。

也不知道是不是在嘲笑我,裴其详一边将鱼鳞袋里的贝壳挑出来,一边用夸张的语气赞叹不已,“很漂亮嘛,小燕鸥。”

老实说,我觉得他就是在恭维我。

回到家中,这些贝壳被裴其详加工成一串漂亮的项链。

撇开脑子有点毛病的缺点,不得不说,裴其详的动手能力很强,蓝色和黄色的贝壳被他并为一组,再灵巧地往两者中添一朵自制的玛瑙花蕊。

这条项链就大功告成了。

“我把它送给你好不好,感谢你来到我身边,小燕鸥。”裴其详捧着项链对我说,然后向我递来。

“你一定是燕鸥群里最闪耀的明星,有时候我真的觉得你能听懂我说的话,还有这双美丽的眼睛…就感觉要向我传达什么…”

我被它夺目的光辉迷晕了眼,也为裴其详的话心乱如麻。

直至脖子上的重量感传来,心底那点隐秘的破口一点点裂开。

裴其详的眼睛异常地亮,像是承载了一整个银河,我心甘情愿地陷了进去。

贝壳项链很漂亮,但这丝毫取代不了裴其详在我心中关于美的定义。

这种美恬静且安详,凑近时还能嗅见一股混杂海藻和鲁冰花的淡香。

它能让我回味一整个夏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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