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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弑父的正义》

虫卵玫瑰

第53章《弑父的正义》

燕姝不知何时在脑中形成一种奇怪的思维,那就是当她听不懂母亲燕妮的话时,母亲像提前知道似的转移话题,避免她们的尴尬:“对了,最近忙得一直没和你好好聊聊,大学生活怎么样?有没有什么困难需要妈妈帮忙?其实,你有问题也可以找你的周瑗学长……”

燕姝从床上爬起,穿过粉色的纱帘,像只从梦幻中堕入凡尘的小精灵,搂住背对她的燕妮。

她甜甜地笑着,用蜜堵住燕妮的欲言又止,这是她的转移话题:“妈妈放心,我和闺蜜阿光一个宿舍,有她就足够啦。而且上大学等同于进入小社会,聪明人都是不交心也不红脸,我一切顺利,您安心进修,不用担心我。”

燕妮握住她的手,侧首说:“就是那个初中、高中一直和你玩的女孩?有机会让妈妈见见,这年头能交上一路走来的朋友实属难得,妈妈也想认识认识她,那个……她全名叫啥?”

“冬浮光,取名来源于《岳阳楼记》,有个弟弟叫冬沉璧,还有个姐姐叫冬静影。他爸妈好有水平,给孩子取的名字真是诗情画意……哦对!阿光的妈妈就是大才女康霓,华香斋糕点品牌创始人,也是《菊傲霜枝》杂志创办人,是个很厉害的女人,还是个大美人!我开学报道那天见他们送阿光上学,叔叔阿姨都很和善,难怪阿光也是那么有教养的女孩……”

燕姝越说越兴奋,想起康霓是连外国语学院的导员秋月夜、她们宿舍的林涓涓都仰慕的大人物;想起康霓端美的容颜、不凡的气度、高雅的谈吐、通透的头脑……她忽觉自己无意中成了闺蜜妈妈的粉丝。

“康霓,霓霓……”燕妮沉吟康霓的名字,轻声唤出一个昵称,露出在浩瀚的图书馆寻找某本书的急切的表情:“姓冬,她爸爸是……”

“是西北大学考古系的才子,冬淮教授。”燕姝松开母亲,又想起什么,补充说:“听说冬叔叔也是咱唐山人……”

燕姝自顾自地说着,没注意母亲不知不觉放开她,一个人走到窗边,拉开一小截窗帘,玻璃上隐约投射出母亲的脸,看不清她的神情,像天上空白的月牙:“早点儿休息吧。”

燕姝清楚地看见,母亲抓着窗帘的手鼓出脓包的形状,似抓着远比窗帘更沉重的东西。手背上的骨节惊吓地凸出,像不慎按压过猛挤出的洗手液,泛着骨头颜色的白。

燕妮最后留给燕姝的“晚安”也是白色的,若雪夜最后一片雪花融入白茫茫的大地,再也看不见的凄美与伟大。

开玩笑,初秋何来飞雪?连初春的柳絮都没有,一个漫山遍野灌满丰收气息的季节,欢喜得像小丑。

当上面的扈虹倒在夏甜恬旁边,一手搂住她,另一手枕着自己的胳膊时,他隔着发灰的蚊帐,望着上面残留的蚊子血,眉眼一挑笑出声,像在看小丑,或笑自己是小丑。

“你在笑自己刚才的口误么?这种时候居然喊错名字……”这会儿的夏甜恬也胆大起来,在扈虹怀里说出这种挑衅话,声音于冷丽中波动出几丝俏皮。

扈虹咬了下夏甜恬的耳垂,贴着她耳朵,声音凌乱如他们地上的衣服,透出一种魅惑:“人性本贱,得不到的是朱砂痣与白月光,得到了就沦落成蚊子血和白饭粒。幸好有你,让她始终都没能成为我的蚊子血。”

夏甜恬对上扈虹近在咫尺的俊颜,她很少在近距离看这个男人时睁眼,有羞涩也有逃避。

但这次她眼尾上翘的凤眼中,蝶动着百足之虫死而不僵的顽强:“我真的很想知道,我对哥而言到底是什么。你动情地喊着‘姝儿’,实际抱着我,我并不介意,只是好奇你是怎样看待你既不爱、我也不爱你的我?”

夏甜恬知道这个问题的危险性,单凭眼前男人后背那三道新鲜的伤疤,都是普通男人想都不敢想的惊险与刺激、光荣与伟岸。

她早深知扈虹从不是普通的男人,他是一头嗜血的孤狼。

“我能理解为,你想离开我?”扈虹捏着夏甜恬的脸,想起甜品雪媚娘被捏爆时,馅料像血四溢出曼珠沙华的惨烈之美,注视着夏甜恬玫瑰色的容颜,他瞬间涌起这种危险的冲动。

“我不会离开你,就像桐原亮司和唐泽雪穗①,就像枪虾与虾虎鱼,我们谁离开谁都会死,不是么?”夏甜恬目不转睛,白瓷般的面庞不悲不喜,仿佛她是再也摔不坏的搪瓷娃娃。

“比喻得好。可惜我不是傻到会为女人而死的桐原亮司,我的甜恬,这一点你要明白。”扈虹不喜欢对自己喜欢的女人说谎。他喜欢夏甜恬,不同于对燕姝的那种充满男人对女人占有欲的喜欢,而是因同病相怜产生共鸣的喜欢。

扈虹自诩是燕姝的桐原亮司,二〇〇八年他第一次犯罪就是为给她出气,尽管她事先毫不知情。

扈虹也承认自己某种程度上是夏甜恬的桐原亮司,就在二〇一二年,那个玛雅人预言有世界末日的那一年,扈虹联合夏甜恬,把他们那个还得叫声“爸”的男人送到末日。

事实上,扈虹不是为唐泽雪穗而情急杀父的桐原亮司。相反,他是为了帮助满足自己弑父愿望的夏甜恬而掩盖真相的帮凶。

呸,什么狗屁帮凶,他们明明是正义使者,把恶魔送到地狱……

“我明白,到死都会明白。”夏甜恬若一圈新拆封的橡皮筋搂住扈虹,恍若回到那年才十三岁的她,如一把淋着血的钥匙,强行钻进扈虹并不适配的怀抱中。

那一刻她是发疯的小母狗,这是倒在一地血泊中的父亲对她的“爱称”。

她一边哭喊一边祈求,用他们父亲的血填满他们兄妹钥匙孔的间隙,配出另一种枪虾和虾虎鱼互利共生的新钥匙。

扈虹和夏甜恬毫无血缘关系,皆因死去的父亲成为半路兄妹。

扈虹随父姓扈,父亲叫扈商。他在世时常不把扈虹当亲儿子看待,骂他是野种,却也没说做亲子鉴定的话,光说不想再费钱,将就着养大吧,他认了。

夏甜恬是扈商的继女,随母姓,她母亲的名字和人一样美,叫夏妲,与漫画家夏达②同音。

半路夫妻带着半路兄妹,从唐山到咸阳,贯穿着两个孩子的成长。

因扈虹服刑三年的丑事,扈商早在二〇〇八年带着妻女到咸阳。二〇一一年扈虹出狱也投奔陕西,那个他的唐泽雪穗所在的中国西北大省。

和扈虹的母亲一样,夏妲也死于喝醉酒的扈商的家庭暴力,就在他们举家搬到咸阳的第二年。

但和母亲不同,父亲打死夏妲的时候绝对是清醒的,狠狠地骂“婊子”;而以前扈商打死扈虹母亲的时候却是真的醉了,大哭着骂“婊子”。

从法律上的主观能动性讲,扈商对两任妻子的死亡都该负刑事责任。可从实际出发,两个孩子不能再让这个唯一的“饭票”入狱,作为唯一的证人,他们都选择最识趣的沉默。

扈商长得就像他们唐山的特产之一,炉缸烧饼,也靠卖这些家乡熟食谋生。两任美貌的妻子,一双男帅女美的儿女,衬得他越看越像武大郎,就差个兄弟武松帮他撑腰。

对这个并无武大郎仁慈的父亲,兄妹没有太多好感。光凭他打死他们妈妈的恶行,将来等他老了,在医院拔氧气管也不过分。

但令扈商正值壮年就提前被儿女送走的原因,仍是个性暴戾的他自己。明明有一双粗短却厚实的巧手,能做出各式各样的美食,靠勤劳致富创造美好生活。

奈何他这双手总在面对家人时化为拳头和魔爪,接连夺走两个妻子的生命,更伸向还没来月经的继女。

扈商是瞒着扈虹对夏甜恬多次施暴的,夏甜恬也瞒着扈虹和继父保持这种扭曲的关系。直到某次被扈虹亲眼撞见,就如《白夜行》中桐原亮司通过通风管道爬到废旧大楼里,亲眼撞见父亲对唐泽雪穗的暴行……

没等震惊到愤怒都忘了的扈虹反应过来,也没等错愕到辩解都忘了的扈商反应过来,最先反应过来的夏甜恬拿起旁边的水果刀,深深地扎进扈商的心脏。

她用的是钉钉子的认真与狠劲,连她自己都没想到,能隐忍那么长时间,只为靠这个男人供自己读书好找到出路的她,为什么一被这个哥哥发现,会爆发出撕毁这张“饭票”的冲动。

“哥……我杀人了……”

“没关系……我早就想杀他了,我的甜恬!”

“哥!你说为什么……为什么我们要被生下来呀……”

“是啊,他们生下我们,就是为了让我们受这些罪、再犯这些罪么……”

那是扈虹失去母亲后第一次对父亲以外的人哭,也是夏甜恬失去灵魂后第一次对父亲以外的人哭。

为什么他们要被生下来?还不满十八岁的他们一起对神明发问,可神明既不回答也不救赎他们。

既然如此,被神明抛弃的他们就仅剩下彼此了。

两个孩子抱在一起,夏甜恬身上的血染红了扈虹的身体。

浴着父亲的血,他们之间也形成一种腥烈的血缘纽带。紧密相连是血腥的生路,一旦斩断是解脱的死路,他们没得选。

自此,扈虹和夏甜恬好似同时抱住洪水中的一块浮木,只有他俩同时在,才能保证平衡,才能都不被淹死。

【注释】

①日本小说家东野圭吾所著的《白夜行》中的男女主角。

②夏达:八零后中国漫画家,著有《长歌行》《四月物语》《子不语》《初夏》等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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