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男朋友》

第32章《男朋友》

别让女生宿舍那些腌臜事影响人心情，在新食堂吃晚饭时，冬浮光、燕姝、甄朱三人都张着嘴大快朵颐，最好能用牙齿把烦恼嚼碎，再咽到肚里用胃酸腐蚀，真爽歪歪。

冬浮光很后悔今天吃的这家鱼香茄子盖饭，不仅米饭给太多，就没放几根茄子的豆瓣酱也倒太多，敢情是叫她吃酱汁米饭？

她挑了没几口就齁饱，四周巴望着这个点几乎都是一片军绿色的新生，摘下帽子后，汗湿的头顶掠来一股凉意，苦恼今晚又得去大澡堂了，像块剥干净还得被看光的白肉。

“吸……你饱啦？”燕姝爱吃面，特别是汤面。她买的是岐山臊子菠菜面，被绿菜汁染得像翡翠的窄面条，在热乎乎的酸汤里一泡，确实美味清香，她吃得吸溜起来，辣子放多了，不过她就喜欢吃酸辣。

冬浮光不解地瞅着那家她认为不好的窗口依旧人满为患，想不通那些人排长队等的意义，就因为饭多菜少，价格比其他店便宜了一两块钱？

反正她属牛，也是宁缺毋滥的倔牛：“算是吧，再也不吃这家盖饭了，还不如开学报道那天的好。”

“哈哈，咱太油腻啦，看看人家甄朱吃得多清淡，三鲜味砂锅纯菜，一滴辣子油都没有，难怪皮肤那么好！”燕姝瞅着对面埋头斯文吃饭的甄朱，用胳膊肘蹭了下心不在焉的冬浮光。

甄朱腼腆地笑笑，白里透红的脸蛋像一枚粉扑扑的水蜜桃。

因为砂锅冒热气糊了镜片，她摘下那副框在脸上显得格外笨重的黑粗框眼镜，摇身一变成解开魔咒的公主，让人眼前一亮。

“甄朱长得好秀气，像只小绵羊，可惜眼镜没配好……”冬浮光打量对面这个吃饭都很淑女的新朋友，随口道出心里话。又忙闭嘴，感觉小绵羊在某种意义上也是软弱可欺的意思，正好对应甄朱目前在她们宿舍的处境。

燕姝瞪了眼偶尔口无遮拦的冬浮光，温柔地看着吃饭有些慢下来，小手中的筷子像桨在河底充满暗礁与海草的海面上苦苦挣扎的甄朱，巧笑着转移话题：“甄朱本来就是被丑丑的眼镜封印美貌的小仙女！”

她越说越认定这副粗重得像犯人手上牢铐的眼镜，很不适合甄朱这只小羊羔，好似她被牢牢拴着：“建议你把眼镜换了吧，我本人不太欣赏得来粗框眼镜。而且对你这种眼睛水灵的姑娘，真的拉低颜值。”

“也可以戴隐形，虽然麻烦点儿。或者选那种细细的金丝边眼镜，小巧还精致，非常适合你！”冬浮光碗里的菜凉了个透，但对甄朱的心还热乎乎的。

“其实我以前是细边眼镜。这是我和男朋友一起配的，我俩同款……”甄朱口中的海带几乎没什么味道，嚼着有股粗糙的砂感。

如果能像那种放久的苹果，吃一口就是甜糯糯的绵砂感就好了，味同嚼蜡的海带像极了她目前的感情状况。

“啥？男朋友！”椅子没靠背，冬浮光雷得差点儿朝后栽下去，燕姝拽住她，回想起那个怎么看都和文静秀丽的甄朱不般配的她男朋友，好像叫李孟庭。

想起八月份他们在自己打工的小六汤包店相遇，想起他恼怒地打了甄朱并震飞她那副丑兮兮的眼镜，而他自己鼻梁上的同款眼镜，若愤怒的蛤蟆跳脚，扯着嗓子质问为什么甄朱不放弃大学陪他一起读“高五”？想起他对自己出面打抱不平的恶语相向，随后被练过跆拳道的自己轻轻拧住胳膊就嗷嗷大叫的怂样，燕姝真想再劝劝这个单纯柔弱的女孩，别与那怂包纠缠下去，否则会毁了她。

脑中忽地闪过一个身影，一会儿是他成年后更加棱角分明，镌刻着熟悉的坚毅与离奇的陌生的俊逸脸庞；一会儿是他目不转睛地注视害羞的自己，那双黑漆漆的眸子像奶茶里清亮的珍珠；一会儿是他的大手一遍遍摩挲她脸颊、她长发、她额头，以及她眼角的泪；一会儿是她攀着他肩头、他脊背，那里错过了这些年她所不知道的先来后到的各种伤痕，也是这些年他慢慢成长为青年而历经风雨的坚硬皮肤，不同于自己肌肤的柔软……

不变的是，他左肩头上的S还在，那是“姝”的缩写，更是她刻在他身上的证明，最后亦被她狠狠咬住。

那一刻，她真有种连皮带肉啃下来的狠辣……最终，她把他推出车，欣赏他似被丢弃的小狗摔地上，可怜巴巴地望着她，溢满惊痛、哀求的眼神，是她必须避开的漩涡，否则她会溺毙。

扈虹，像海草一样危险又迷人的男人。

他们年少时，燕姝曾被动为他缠住，又被他的保护与牺牲打动，随后主动沉沦于这种束缚，成年后亲自扯断，他们此生再无瓜葛，这是她送给他最后的绝话。

可是，残余的海草似乎仍藏在她身上，每每想起，都是一道随时会溃烂的疮疤，所以，不去想就好；所以，她也并无资格劝说甄朱。

人都是旁观者清，当局者迷。

如今分别陷入自己局中的甄朱和燕姝，只剩下冬浮光是旁观者：“人不可相貌！我还以为长得这么清纯乖巧的甄朱，都不怎么和男生说话，结果……”

她不由得想起自己马上二十五岁，却连一次恋爱都没谈过的姐姐冬静影，忽觉甄朱有几分像姐姐，都属于那种典型乖乖女，不过甄朱到底比姐姐出息。

“我们高中就在一起，他比我大一级，高一的时候，我经过篮球场，不小心被砸了头，他带我去校医院治疗，然后……”

回忆他们最初相遇的美好，甄朱的眼睛装的不再是闹哄哄的食堂，不再是油腻腻的饭香，而是那年深秋艳阳，结束体育课的她，抱着书本踩过满地落叶，打完篮球的他在远处一手抱住球，一手招向她，仿佛一面赛末点的指挥旗，诱使她像被磁铁吸起的小针头般，冲刺出奔向他的加速度。

她满心欢喜地小跑起来，距离是固定的，他是神明立在彼岸，她是朝圣者向阳奔跑！牵手的一刹，他深情的目光令世界都黯然失色，伸手摘下她的细框眼镜，说得很虔诚：“朱朱，换成和我一样的眼镜吧。”

“为什么？”她不知自己眨眼的样子更叫李孟庭心头一动，对上他像小狗一样巴巴的眼睛。

“你太好看了！我这种镜框很丑，可以保护你的安全。因为我不想让别人看到你的美！更不想让学校其他男生盯着你看，不然我会嫉妒到发疯！”他展臂把她紧紧搂住，恨不得自己是麻袋，将她从头到脚包得严严实实。

她也许欢喜他对自己强烈的占有欲，可欢喜中始终掺了些微妙的不安。好像这副根本不适合自己的眼镜是牢笼，他以爱之名把自己困里面，令甄朱成为只对李孟庭歌唱的夜莺。

“然后”之后，就是原本成绩优异的他连续两次高考失败。第一年，他笑着摸甄朱的头，轻松地告诉她太迷人让自己分心；第二年，他拽住甄朱的手，忧虑地问她会不会抛下自己？

貌似就是甄朱的错，是她红颜祸水耽误了李孟庭的学业。甄朱慢慢认清并坚信自己的滔天大罪，抱住像孩子一样无助的他，郑重承诺：我绝不会离开你！

关于和李孟庭的记忆，像吹出的七彩泡泡越飘越高，越高越远，越远越看不清，只剩孩子的嘴不慎吸了些泡泡水，一股淡淡的咸，眼泪的味道。

“我们约好明年在西镐大学相见！我一定能等到他！”甄朱戴上那副能遮盖自己姿色的眼镜，那是李孟庭对她爱的枷锁。如果越沉重，越喘不过气，就说明他爱她爱得深沉。哪怕他曾失手打过自己，也是太在意才失去理智，能被男人这样爱着，甄朱真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女孩！

戴上眼镜，就不会被燕姝和冬浮光看到自己快从眼中塌陷的泪水。

甄朱笑得很甜美很朦胧，恍如撕开大白兔奶糖后，雪白的糖果上裹着的那层怎么都扯不干净的塑料味糯米糖纸，入口虽甜，到底影响了味道。

听完甄朱对李孟庭的痴情，不像燕姝对李孟庭有更深刻认识的冬浮光很感动，宽慰她一定能心想事成，还推了下身旁的燕姝，发现她正走神，戏谑地说：“最人间清醒的姝儿怎么沉默下来，敢情也在思念什么人？”

甄朱收敛思绪，好奇地问：“阿光，姝儿有男朋友？”

“我和她初中就认识，她可高冷，追她的男生都拒绝，要有也会跟我说，是吧？”

“没有，别拿我开涮。”燕姝回过神，用筷子挑起的臊子面入口后，软得像脱落下去的墙灰，看来坨了。

“你总拒人于千里之外……哎！甄朱你不知道！开学那天就有个长得像青蛙的学长过来帮她搬行李，好像两人认识，姝儿都酷酷地拒绝，还说‘你搬不动’！真是骂人不带脏字！”

“冬浮光，你要再提那个男生，信不信我马上和你绝交！！！”突然，燕姝放下筷子猛地站起，像变了一个人，用前所未有的冰冷语气，对玩到大的好闺蜜道出这种狠话。

她眼睛是两颗擦着霜的黑葡萄，狠狠地瞪着冬浮光，却又看不到惊诧的冬浮光。食堂好吵好乱，人们好臭好脏，她忽觉自己被抛在一个陌生的孤岛中央，四面是海洋，足下是毒蛇，而唯一能吃的海草，还远在遥不可及的深海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