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理科重点三班》

第2章《理科重点三班》

冬沉璧从大清早就发现，白雪岭破天荒地戴上那副只在上课或学习时才用得上的细框眼镜。椭圆的镜片亮蹭蹭的，显得他大大圆圆的眼睛像两颗玻璃珠。

总是最后一个起床的张成琦有一项神技，那就是无论起得多晚，都能按时赶上其他三名舍友的速度。高一那会儿，306就能全员一起出门、一起跑操、一起吃饭、再一起到教室，号称“琦速度”。

他以惊人的速度收拾好，看到白雪岭时眨眨眼，亲密地勾住他脖子，大清早就元气满满：“真少见！咋把眼镜戴上了？”

“这么一说我才发现，可算在宿舍找到第二个常戴眼镜的同志喽。”同样神经大条的牛垚坤也好奇地打量着甚少戴眼镜的白雪岭，语气里满是“同病相怜”的亲切与窃喜。

学霸与近视绝无必然联系，就如冬沉璧和张成琦的视力都是2.0。

冬沉璧是很自律的人，不太玩手机，大多都是看书学习；而张成琦是怎么熬夜玩手机，眼睛都不近视的那种人，才让人羡慕嫉妒恨。

“咋这么多废话？就算现在暑假学校偷着补课暂时不跑操，但早上食堂要去晚了，当心你的鸡肉汉堡没了。”冬沉璧背上书包，走到门口对舍友们喊道。

鸡肉汉堡可是吃货张成琦的最爱，他一米七七不算矮，但平时爱吃炸鸡、鸡柳、汉堡、烤串等高热量食品，难怪身材偏胖些，看着反而不高了。

“啊对！吃饭吃饭！”张成琦和牛垚坤喊起口号，拉上没说话仅笑了笑的白雪岭，随着打头的冬沉璧出门。

吃完早饭，四个少年来到高二理科重点三班位于一楼的教室，就等同于要“抛下”教室还在四楼的高二理科普通十八班的白雪岭。

张成琦嘴里啃着第五个汉堡，边对白雪岭说“拜拜”边进去；牛垚坤也冲他笑着道别并进教室，四人一下子剩两人。

冬沉璧没急着进去，手搭在白雪岭瘦小的肩头上，压低声音问：“没事吧？感觉你昨晚没睡好，今天瞧着蔫蔫的。”

他隐约能猜到白雪岭之所以突然戴眼镜，该是想借镜片遮住本就眼袋重的他眼下，那两坨更深了些的乌青。

“没事儿，好着呢。”不知道为什么，白雪岭很喜欢仰望着一米九的冬沉璧，享受和他单独说话的过程。

当只有他们两人时，冬沉璧磁性的声音听着格外温柔，瘦高的身子总能给白雪岭一种莫名其妙的安全感和依赖感。

“那就好，有啥事别憋心里，那个……咱宿舍都是热心人！能帮的一定帮！”冬沉璧忙说道。他老早就察觉到白雪岭入住306后，凡事都表现得非常小心翼翼。

比起懒惰的张成琦和粗心的牛垚坤，他常默默打扫宿舍卫生。

地脏了、垃圾桶满了，白雪岭总能在同样勤快的冬沉璧动手前就收拾干净。这样难能可贵的好习惯获得大家好评，很快拉近了他与三个新舍友的距离。

可白雪岭越是这样“自觉”，冬沉璧越是心里不安。

好像这位来自外地的普通班新舍友，还没等他们主动把他拉进他们的生活圈子，他自己就画地为牢，固执地筑起一道他们看不见的屏障，阻挠他们去真正认识他、了解他……

“谢谢你，沉璧，你真好。”白雪岭咧嘴笑着，露出上下两排不平整的牙。

他上排门牙两侧各缺了一颗牙，下排牙像野草般杂乱，可惜了颜色还蛮白皙。只要他不开口说话，也是个长相可爱的男孩，特别是戴上这副同样圆嘟嘟的眼镜时的样子

“谢啥呀？自己人别老这么见外！”冬沉璧朗笑着，瘦长的脸颊漩出两个小酒窝。他光洁的下巴上有一道“美人沟”，一笑看得更清晰了。

两人道别后，已进入教室的冬沉璧还在门口站着。

他目送着微微驼背的白雪岭，依次穿过四班、五班、六班、七班，这七个有资格享受一楼的清凉和便捷的理科重点班后，静悄悄地消失在拐角的楼梯口，不禁想起小时候看宫崎骏的动漫《千与千寻》时，有过这么一句触及心灵的台词：“人生就是一列开往坟墓的列车，路途上会有很多站，很难有人可以自始至终陪着走完。当陪你的人要下车时，即使不舍也该心存感激，然后挥手道别。”

要这么形容的话，到底是他们三人提前“下车”了？还是白雪岭一个人独自“下车”了？

中国的高中生可没多余时间，去胡思乱想与学习无关的闲事儿，包括什么“面子过得去”的友情，否则就是“不务正业”。

冬沉璧落座后马上翻开英语“小甘①”，这是一本可以装口袋的英语“掌中宝”，包含了高中所有单词及相关短语。

他常利用跑操前、户外运动及坐公交的零碎时间掏出来看，有次去医院看病，因队伍太长，他索性边排队边背诵，被不少大人称赞，成了他们口中“别人家的孩子”。

中国自古就有勤学苦练的优良传统，以致当代社会催生出形形色色的以教育牟利的产业，但也演变成一个怪象：什么书面上的“温良恭俭让”，什么口号式的“数理化走天下”，一考完试、一工作，就全还给老师了。

古文倒还好，起码是根正苗红的传统古典文化，可冬沉璧每次攻克各种复杂到变态的计算题时，他总在想，大好年华学这些生活中根本用不到的东西，到底是为了啥？

常说中国高考的真相，就是以一辈子都用不到的东西，决定了一个人的一辈子。

冬沉璧觉得可以理解为，所谓中国教育，就是以最脱离现实的难题，将终生都只能奋斗在现实生活中的学生们，理所应当地划分成三六九等。不过，相较于近一千年前，元朝根据民族不同划分的“四等人制②”而言，看上去又文明了许多……

“有谁知道哪些英语短语能表述‘偶尔’的意思？”

“once in a while;from time to time;on rare occasions;at times;sometimes;on occasion;sporadically;periodically;occasionally;now and then。”

堪比英语复读机一般，随着英语老师呼延荷刚提出这个问题，三班教室中间靠后一排即可传出一个清脆的女声，用相当地道的英式发音流利地回答。

“卧槽！还是这么牛逼呀！”大家似乎对此习以为常，就咋咋呼呼的张成琦又转向那个端正坐着的短发女孩，发出再日常不过的赞叹。

“怎么每次都是人家夏甜恬不翻课本、不看笔记就能脱口而出，其他人呢？咱们一向英语成绩垫底的重点三班啊！”呼延荷懒得过多表扬夏甜恬了，尽管这个在分科考试中脱颖而出、英语竟取得满分的姑娘来三班也就一个多月的时间，却已成了她最放心的学生，连听写都免检。

因为不久前她听写时，故意站在这个次次都是满分的新生跟前，看着她本子上依旧全对的拼写，不由得来了兴致，挑起眉毛说了个超纲单词，全班都呆住。只有夏甜恬顿了不到一秒钟，继续正确地拼出来。

冬沉璧仍埋头，快速记下夏甜恬刚脱口出的一系列短语。由于她语速过快，有些他没记全，冒油的笔尖停在本子上半天，最后泄了气般倒一旁。

事实上，夏甜恬就坐在他前面，明明离得那么近，他却没听清她的回答。

中午放学，冬沉璧同张成琦、牛垚坤在宿舍道别后，背着书包提着毛巾被回家。他有些洁癖，从不用学校的洗衣机洗大件。听说有些没素质的人曾把球鞋、内裤什么的都丢到洗衣机里……真是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

“不好意思啊沉璧，家里有急事，没回宿舍和大家道别就走了，周一见哈。”出校门后，手机微信发来白雪岭的消息。

冬沉璧设置的消息提示音是水滴声，音量不算大，但在烈日当头的正午来得恰到好处，若一滴水滴在他心头上。

“没事，自己人别老这么见外，好好休息，周末愉快！【玫瑰】”

细长的手指飞快地敲好字，冬沉璧停了片刻，发觉这是他第N次不厌其烦地说这句“自己人别老这么见外”，人家白雪岭看到了会不会烦？犹豫了几秒钟，他还是点击“发送”，收好手机不打算再等他回复。

他承认自己有时候太过注意细枝末节，不像个不拘小节的男人，也许是处女座的性格作祟吧。

少年在共享单车上扫码、车筐装好东西后，跨上去蹬起来。

大长腿蹬起大轮子让前行的速度飞快起来，距离校区最近的公交车站还有两公里远。一路上轻轻松松地超过其他开“11号车③”的同学们，冬沉璧像如鱼得水的马拉松选手，嘴角勾起得意的弧度。

忽然，前方另一个同样骑单车的身影吸引住他的视线。

也是同款缀着黄绿色花纹的白短袖、蓝黑色的运动长裤，可那一剪一个多月来每一堂课、每一节自习都清晰地映入他眼里的瘦削背影，还有那一头齐耳茂密、如一团黑木耳的浓黑短发……冬沉璧绝不会认错！

蹬车的速度忍不住加快，像如饥似渴地追逐猎物。

腿长的冬沉璧不一会儿就和前方那个骑单车的女孩近乎齐平。她侧脸瞄了他一眼，雪白侧脸上的惊诧开出昙花的速度，随即更用力地蹬起车子，看着想把冬沉璧甩后头。

冬沉璧一惊，也更卖力地蹬车想赶上她，女孩反而出其不意地握住刹车阀，倒把一股脑儿直冲的冬沉璧丢到前头。

“我去……夏甜恬！你不带这样的！”他一着急，居然笨拙地跳下车，一个踉跄险些摔倒。

“有事的话，就边走边说吧，物理课代表。”女孩慢条斯理地推着车子，走到依然惊魂未定的冬沉璧身旁。

她高挺小巧的鼻梁上架着一副金丝边眼镜，明亮的镜片里镶着一对凤眼，眼尾上翘着倔强的弧度。

【注释】

①由甘曜玮编写的《柒和远志直通车》系列图书之一，包含了高中英语、语文、化学、政治等科目的知识点的迷你学习手册，因轻便携带而广受推崇。

②四等人制：是中国古代元朝统治者，为维护对汉族和其他少数民族的统治，所实行的一项民族歧视政策。蒙古人作为统治民族列为第一等级，再根据所征服地区民族的时序，依次分为色目人、汉人、南人三个等级。四等人在任职、科举、刑律等方面，均有不同待遇。

③11号车：对步行的一种象形的戏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