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 9 死志

郭淮……就这样？

张嶷就这样。大将军那天给我寄来了一封信，信里还自嘲神经过敏，竟连这种流言都当了真。

张嶷他最后要我们多加小心，宁信其有；战况既然没什么变化，就不必频繁来往，每天互通些消息便是了。

他顿了一顿。再次开口前，发出一声很轻的咳嗽。我看着他深陷的眼窝，感受到他身心承受的巨大压力；但他说话的时候，语气始终平静而温和。

张嶷我也派人去探过情况。但第五天，本阵好像突然恢复了正常。

张嶷所有诡异的行为，一夜之间，全部消失了。整个阵地就和往常一样运转着。

张嶷——唯一的变化是空气潮湿了些。只有一点点。

郭淮？！

——我知道，我与张嶷怀着相同的想法。

正常就是最大的不正常。魏军营中那些已经彻底被感染的士兵，若我没有深入军阵、只是远远一瞥，看上去似乎也与常人无异。我联想到他们无神的眼睛，想像自己被那样的二十万双眼睛看着，不禁流下冷汗。

郭淮……然后呢？

张嶷然后，也没什么然后了。

张嶷有意停顿了一下，好像已经没有将故事剩下的部分讲出来的力气。他凝视着山谷中忙碌的士卒许久，再开口，淡淡地岔开了话题。

张嶷现在我们知道，它把自己的存在灌进人的意识里，大约需要三天时间。在这个过程中，人自己的意识和它不断搏斗，抵御它对认知的污染……

张嶷但是最后，必败无疑。那东西的意志不是人力所能战胜的。

张嶷现在的感染者，绝大多数甚至不知道它是敌人，不会主动对它加以抵抗。……而有意识地试图排斥它，想必会很痛苦吧。

在说这句话的时候，张嶷似乎想到了什么。他的眼眶隐约有些泛红。

张嶷这是我猜的。哈。

张嶷它似乎有办法控制每一个已经成为它一部分的人。组成它的人越多，它就越强大；越强大就能够扩散到越多的人身上。

张嶷但现在，仍然只是无数的小水滴。再过两天——

张嶷从怀中取出一张薄纸。那页纸被他折了四折，妥帖地放在贴近心脏的位置。当展开它的时候，他眼中的迷茫和悲哀似乎再难抑制。他的目光低垂，话音也近乎叹息。

张嶷这是大将军所画的星图。两天后，就是众星归位的日子。

我本能地抬头，看看已经渐渐堆上晚霞的天空。星星还没来得及从暮色中浮上来，几朵云呈血红色，和纸上的墨水相仿。

张嶷我们夜观星象，期望有奇迹发生。但一切迹象都很明确。

张嶷两天后，应当是个雨夜。

郭淮……

我许久没有说出话。

到这一步，事情已经很明白了。若预言为真，现在我们所目睹的一切，还仅仅是微不足道的序曲。真正的大灾两天之后就会来临。

无论敌人的真身是什么，到了那一刻，真正醒来的它，一定会获得比现在还要强大无数倍的力量。眼前的火焰纵使烧成燎原之势，也无法再伤到它分毫。

我忽然明白了他们要做什么。

郭淮姜维……连姜维，都被逼到这个地步了吗？

张嶷点了点头。

张嶷后来发生的事情，我想不用我解释，你也能猜的到了。

张嶷我不知道这中间发生了什么。总之在第七天，军阵中爆发了叛乱。起先，谁也不会料到它与一份莫名其妙的预言有关。

张嶷大将军，应该就是在那时接触到了它们。

是的，是这样的。我早就听说军中的事务，姜维总是亲自处理，就和他的老师一样。我闭上眼睛，在眼前不断闪回的，是昨日魏营中的那一幕；我看到那名奋力朝敌人砍下一剑的蜀军，联想起姜维的模样。

张嶷想必也是在那时……他知道了火的弱点。也知道这个弱点，最多只能再为我们争取两天时间了。

张嶷所以他送了信来。他说他不会来这里，要找合适的地方了结自己，要我保重。

张嶷的话语里，第一次有了深重的悲哀。他将星图翻面，指着反面一行金钩铁画的字迹。这么多年过 去，姜维的字没有变，一笔一划，和那本共读过的兵书上，他写下的批注别无二致。

张嶷亥时众星归位，我们只有一次机会与它对抗。火应当在申时燃起，在这之前，必须收集一切可以引火的物品，直至最后一刻。

张嶷即使这样，他说——这场火伤到它们的希望，是极其渺茫的。

张嶷看着那行字，语调又渐渐恢复了平静。他一字一句慢慢地叙说，仿佛在谈论极其遥远的事情。

张嶷我们已经向成都求援。但蜀道艰险，两天时间，援军不可能赶到。

张嶷但我们必须尽一切力量，把它们拦在铁笼山内。

张嶷……即便这是无法完成的任务。

我听着，忽然感到深深的无力。我追随曹丞相至今,算是久经沙场，却还没有面对这样一场必败的战争：不仅实力悬殊，敌人更是完全无法理解的存在。姜维是周密的人，如今连他也不得不拼命，拼这场毫无胜算的命。

我明白了蜀军们身上的疲惫，感到同样的疲惫，也在渐渐压到我的肩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