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8的沉默

林擢雨的重生生活过得并不舒坦，在学校还好，毕竟他一直少言寡语，身边也没有特别亲近的朋友，别人奇怪也可以用“熟悉之后放得比较开”搪塞过去，但家里不行。

知子莫若母，他但凡表现出一丁点儿跟十三岁林擢雨有差异的行为，肖女士一旦起疑，可不是那么容易就能糊弄过去的。他不是没想过坦白，但是重生这种事情太玄幻了，肖女士要么觉得他读书读坏了脑子，要么当场吓呆。

他苦恼的时候518适时打消他坦白的念头：“宿主，重生系统跟人类世界是交互的关系，但是除了重生者之外不会有其他人类知道系统的存在。如果让普通人类知道系统的存在，将会打破两个世界的平衡，到时会导致重生者和现世者之间发生冲突，搅乱现世秩序。所以即使宿主你主动向他人挑明身份以及系统的存在，系统会出手干预，宿主无法顺利传达重生信息。”

林擢雨疑道：“但是如果我没有打算挑明身份，是别人感觉到我的异常呢？”

系统默了几秒，冷淡的电音说：“如果已经到怀疑灵魂真实性的地步且宿主无法独自化解危机，系统依旧会进行干预，但操作过程极其复杂，会涉及整个人类世界的运行体系，一旦操作不慎会有宿主魂飞魄散的风险，所谓牵一发而动全身，所以需要宿主注意保护好身份。”

林擢雨叹气，按着眉心接受了这个事实。

“那你们重生系统知道多少关于人类世界的信息？除了重生者以及以重生者为圆心推出去的社交网络。”

从根本上来讲，系统存在的意义在于维护两个世界的秩序，所以系统所拥有的信息肯定不仅仅涉及重生者，那么它们知道的信息范围有多大？除重生者以外的人对“系统”一无所知，但系统如果拥有全人类的全知视角……林擢雨垂下眼，暗自一惊。

518安静了片刻，似乎在思考这个话题是否危及系统安全，似是权衡后才说：“每个系统所掌握的信息因绑定的宿主而异，仅包括宿主自身及其前生已有记忆的人的信息，且信息完备程度与宿主同步。”

每台系统所拥有的信息有限，就像一个随身记忆储存器。人的记忆会随着时间的推移而模糊褪色，但机器不会。经历过的人和事会清楚地保存在机器里，有一天突然想起个模糊的影子，只需要通过机器就能复原当时的情景。至于完备程度，大概是“透过现象看本质”，比如记忆里出现过一个在街角卖糖葫芦的老爷爷，机器能复原那条街在哪，哪条街长什么样，当时他站在看见这个老爷爷的时候身边走过的囫囵人影，他们说的话……但是机器不会知道这个老爷爷姓甚名谁，家住哪里。

它顿了顿，又补充：“任务结束后系统与宿主解除绑定，届时系统数据清零。”

林擢雨愕然道：“原来还可以解绑的吗？任务是指一开始说的……好好学习，享受生活？”

518发出一声带着浓重电音的“嗯”。

林擢雨皱起眉，说：“什么叫好好学习，享受生活？到什么程度才能满足任务目标？”

518似乎又哽住了，它“呃”了一声，说：“这交由系统计算，在宿主完成任务之前不会知道任务进度，所以宿主只需要履行就行……宿主你的任务是很简单的，应该不需要很长时间。”

好好学习确实不是一件难事，林擢雨现在的身份本来就是一个学生，如果是需要学到成为学霸什么的……林擢雨捏了捏眉心，白嫩的皮肤被他掐得通红。虽然让他这个快奔三的“中年人”再回头学初高中的课有点难度，但应该也不会特别困难。

至于享受生活，他沉思少许，没想出什么来。罢，走一步看一步吧。

“擢雨，出来吃饭了！”

“就来。”

林擢雨合上手上装模作样的物理习题，刚走到门边时突然想起一件事，他说：“518，重生系统不会只是为了把重生者送回现世，然后再在他脑子里装个能时刻重温记忆的系统吧？”

老实说，他认为如果系统只是这个功能的话，那宁可不要。他总觉得有一种被时时监控的悚然。

518又沉默了，这段半小时的谈话中518不知道沉默了多少回。

“……还是因为三个月前的维修。本来每个系统都自带特殊功能，但维修期间我丢失了这部分的数据，尚未找回。”

“以后找得回吗？”

518古井无波的声音里透出股坚定：“会，我已反馈给上面。至多半年能找回。”

林擢雨点头，推开门去吃饭。

肖女士是三十五岁性格活泼的女人，奈何林擢雨的性格完全遗传了他爸，少言寡语，年纪小小就一副很沉稳的模样。肖女士在他小学的时候吐槽过小擢雨太内向，并试图把他往同龄人的活泼劲儿上带，可惜没成功。在肖女士发现小擢雨愈发沉默的时候，她跟小擢雨的父亲林凯的矛盾已经很深了，儿子日益沉闷的性格在她心上狠狠敲了一棒，让她毅然决然决定离婚。

林凯虽然跟她婚后争吵不断，但也不是个没良心的，他知道孩子对于肖女士来说有多重要，而且他天生情感冷淡，对任何事物都无法表现出极热衷的喜爱，包括妻子儿子。所以他主动放弃了抚养权，每月都会打一笔不少的抚养费到肖女士账户上。

“快来，我做了你爱吃的糖醋排骨。”

家里就两个人，肖女士做了三菜一汤，荤素搭配又份量适中，足够两人吃也不会浪费。

他们母子一贯以来在饭桌上都是肖女士讲林擢雨听，遇上林擢雨知识范围内的他才会多说几句话表示自己的看法，其他时候都是“嗯”“我也觉得”“你说得对”，肖女士习惯了，也乐在其中。

耳边是母亲愉悦欢快的语调，面前是可口温热的饭菜，林擢雨眨了眨眼，心想真是久违了。

从他上大学到工作，着家的时间越来越少，母子面对面吃饭的机会也越来越少。工作后肖女士还是跟他一起住，早上他上班早，负责做早饭，离开家肖女士还没起床；中午他吃学校食堂；晚上肖女士做饭，但肖女士不再像年轻的时候在饭桌上叽喳说着单位和邻里八卦，在轻微的碗筷碰撞声中，有时候林擢雨一抬眼，就能看见肖女士的乌黑鬓发里掩着雪白色，她微微上挑的眼角褶皱俞深。

这时他便久久难言，绵软的米饭梗着喉咙。

有时候亲人的老去就是这么猝不及防又有迹可循，时间在聊笑和沉默中流走，昨日还年轻的面容，眨眼间就难掩苍老。

“咦？你不是不吃菠菜吗？”

肖女士奇怪的声音拉回林擢雨的思绪，林擢雨没去直视她的眼睛，只盯着碗里的菠菜看。

他以前不吃菠菜吗？

忘记了。

“咳……同学跟我说，多吃菠菜力气会变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