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圆夜，妖精吃人的好时候。
等瑶蛇在人界吃饱喝足，回明山洞府时已是后半夜了。
开锁印时他隐约嗅出股陌生气息，手上动作微滞，泛着紫光的咒文在半空中绕出个圆圈，而后整块山岩消失不见，瑶蛇偏过头，在石板床上找到外来人的身影。
那人极其张狂地坐在床上，身上却穿了件繁复庄重的纯白袍子，一副银白面具挡住半张脸，露出精致的唇和下巴。
天上的玄凌卫?
“不知阁下深夜来访，是为何事?”瑶蛇面上带笑，一条狰狞鞭子悄无声息缠上手臂。
折珺闻言，将踩在床上的脚徐徐放下，摆出个庄重模样，微弱银光闪过，面具消失不见，嘴角勾起一抹笑意，“取你狗命。”
“哦?”
蛇纹鞭子应声而出，直奔折珺要害之处，他腰向后弯出一个优美的弧度，堪堪避过鞭子，顺手抄起玉石枕头朝对面砸去。
清脆的碎裂声响起，那鞭子不知怎地转了了个弯儿，死死缠住折珺的腰身，瑶蛇此时却完完整整地移到床前，一手控制鞭子继续收紧，一手挑起折珺的下巴。
“你这把戏，还入不了我的眼，如今三十三重天是没人了吗？随随便便派只耷拉耳朵的兔子就想要我的命?”
兔子的白净面皮因疼痛染上红色，嘴唇也似乎红了一个度，这兔子生得好看，正好对了瑶蛇胃口，他旖旎心思渐起……
“小兔子，你不如跟了我，也好过你被绞成肉沫。”
下巴被潮湿的手指挑着，凉意透进皮肤，折珺的耐性被磨光——本来是先想陪这小蛇玩玩的，现在看来也没这必要了。
寒风骤起，扬起折珺披散的长发，玉枕碎片化成点点荧光，向他聚拢过来，折珺眼里映着光亮，与刚才的弱兔子判若两人，俨然透出种上位者的威严气势来。
瑶蛇微怔，回过神来发现自己被寒气冻硬了身子。他眼睁睁地看着这只兔子断了他的鞭子，挣脱了束缚，之后一脚踹上他心口。
折珺弯腰，冷眼看着脚下踩着的瑶蛇，一字一顿，“我平生最恨别人碰我下巴。”
上古神兽居然被只兔子踩在脚下，瑶蛇几乎要把一口牙都咬碎。
“你……到底是谁?”
“兔子啊。”
银光顺从地攀上折珺的手臂，裸.露的皮肤上显出诡秘妖冶的血红图腾，银色光辉一时大盛，刺得瑶蛇瞳孔骤缩，光亮渐弱，那血红图腾隐在白皙肌肤之下，再不见踪影。
折珺用那只手拍拍瑶蛇的脸，噙着笑，“是块好玉。”
三十三重天。
天界众神争名夺利之事不在少数，只是折珺没想到他这上任第一天就遇到了这帮闹心的家伙。
他踩了朵云彩正往刑司赶去，那堕神瑶蛇被他用冰索束缚着，也算老实。不想两朵流光溢彩的大祥云横在他面前，上面两个仙倌穿着和他一样的玄凌卫赐服，只不过戴的那顶冠比他华丽了些。
“折珺是吧，”其中一位打着官腔，起了话头，“浮归山新飞升的寒陵兔子，第一天任职。”
折珺微微颔首，眼眸微垂，掩了眼底一丝凉意——他现在很烦。
本来他在山头上乐得自在，游游荡荡自己捱了万年，谁知那天明煌直接闯了他的小茅草屋，拍下当年他斩杀万魔的骨鞭和一身赐服，让他回天界做玄凌卫。
他不去，明煌就拈着帕子蘸了水，抹在脸上装出副可怜模样，不多时，天上另一位难缠的主儿也下来了，怒气冲冲还扛了柄长刀。二人一左一右，一软一硬，愣是把他给拽上了天。
堕神瑶蛇是他接的第一单活儿，这蛇脑子不好使，本事也一般，逮起来并不麻烦，折珺还从他这儿收了块儿上好的寒玉，心情好不容易好了些，正想着交到刑司复命，再捞一笔玉石，可现在……
荼风摩挲着下巴，瞧着这新来的兔子挺温顺的，老实巴交闹不出什么事儿来，于是直接步入正题。
“折珺兄弟，你初来乍到还不清楚玄凌卫的规矩，这堕神是我们兄弟俩半月前预定的活计，我二人本想待下月初二将这瑶蛇收服，可谁知……”
“哼，小兔子，这蛇是我们的，听明白了吗？”荼山接过话头，扔下一袋碎玉块，“给你，算是辛苦钱。”
折珺闻着那味道似乎还不错，修长手指画了个圈，把那袋玉块收进袖口，撇了荼山一眼，抻了抻绑着瑶蛇的寒索，转身绕路。
他这举动可是惹恼了两人，涂氏兄弟祭出剑影来，将折珺围在中间。
要打架吗？
折珺跃跃欲试，他勾起嘴角，眼底阴郁一扫而光，泛着寒光的骨鞭在他手中成形，气氛一下变得剑拔弩张起来。
剑影扫过折珺发梢，几缕银丝遭了无妄之灾，骨鞭卷过荼风剑影，折珺暗自发力，却被荼山一剑点在咽喉上，他身子向后仰，避过剑锋，脚下那朵云彩散了形，折珺踏上荼风的云彩，一鞭子抽飞他手上的剑影。
荼山与荼风交换眼神，已看出这新来的兔子有点东西，但堕神之功他二人是要定了，于是换了战术，想把这小兔子治得服服帖帖。
剑影幻化出无数残像，折珺被层层包围，伴随着破空声，折珺从剑阵中露出身来，莹白脸颊上一道血红口子扎眼得很，暴戾气息笼罩全身，他歪着头露出一口白牙，笑道：
“来真的啊？”
荼山被他这浑身的戾气唬得没动作，荼风惊讶于他能这么快就破了剑阵，骤感不妙，操着剑影与他打斗。
一旁被捆着的瑶蛇看热闹不嫌事大，时不时冒出句厌恶话来。
眼看折珺逐渐占了上风，瑶蛇急得眼都红了，他可不想让这兔子好过。
一方剑影误打误撞刺在折珺右肩上，牵动旧伤，折珺脸上失了血色，闷哼一声，银光微闪，竟是周身的法力衰弱了一成。
荼风杀红了眼，早已不顾道义，摸清折珺软肋之后更是剑剑直奔右肩。
瑶蛇觉出束缚松动，心里又打起了小算盘，他堕神格食人魄乱天道，被抓到也只有受尽八刑神魂聚散的结果，既然如此，那何不多拉些陪葬的呢？
寒索在折珺第三次被刺伤的时候断裂，瑶蛇就此挣脱束缚，浓黑怨气自他周身升腾起来，七窍涌出毒气，他要以瑶蛇之毒血洗三十三重天。
荼氏兄弟也算顾全大局，见状立即调转剑锋，可瑶蛇早已不管不顾，分出两股黑气冲向两人。
荼山一把推开兄长，而后见自己躲闪不及，被吓出鳞片来，闭上眼等死之际，腰上狠狠挨了一脚，他被踢飞出去。
来不及呼痛，荼山被眼前这一幕惊得半天没动作——
黑红毒雾之中闪进一抹白影，一道浅金色的火焰刺破浓稠雾气形成的屏障，四周空气因高温而扭曲。
一道绚丽光带自火焰中爆出，绕着黑雾中心转了几圈，而后骤然收缩，尖利嘶嚎声刺得荼山捂住了耳鳍，雾气消散后，折珺攥着莹白骨鞭长身玉立，一旁是具焦黑的骸骨。
折珺缓了片刻，抬起左手捂在被刺伤的肩膀上，血液从指缝间汩汩流出，他自嘲似的笑出了声，老了老了，破绽多了，体力也不行了。
那两个玄凌卫小心翼翼地向他挪了过来，折珺头有些昏沉，大概是流了不少血的原因。
他现在懒得跟这群后辈较劲，“收拾好，把堕神元灵交到刑司，领了酬劳记得给我送到万华宫。”
先前欺辱的小兔子轻轻松松收服了发狂的堕神，这让荼氏二人脸色极其难看，荼风能屈能伸，露出个恰到好处的笑脸来，伸手作揖，应下这事。荼山楞楞地盯着折珺冒血的伤口，说不出一句话来。
折珺冲他们摆摆手，捂着肩膀转身离开，不多时又回过身来，眯眼看着荼山冒出来的耳鳍。
“今天这架，我可还没打痛快啊。”
言罢，折珺给他们留下个意味深长的微笑，荼风荼山再次对视，惊惧恐畏一时涌上二人心头。
万华宫新引的玉泉水很合折珺的心意。
在这冷泉里将血止住，折珺洗了洗被毒雾弄脏的身子，肩上几道被仙家法器伤的伤口难以自愈，鲜红的一道道弄得他闹心。
擦擦身子套上单裤，他从玉泉边上薅了几朵愈伤的情馥花，在手里揉碎，直到嫣红的花汁沾了满手，再往伤口处一贴，折珺幻出条白巾裹在肩上。
那两条鱼做事很快，不到两个时辰，装着衡玉的锦袋就送到了他手上。
折珺斜倚在榻上摸出一块莹润玉石，指尖轻捻，玉石化作点点微光，手臂上图腾显现，将这微光尽数吞下。
不待他摸出第二块玉，门前铃铛响动，明煌拎着兜五彩石块大摇大摆地走进来。
“嘶，”明煌放下线兜，大咧咧坐下，没有一点天地共主的模样，“你挺厉害啊，任职第一天你闹出这么大的事来，诚心跟我过不去?”
折珺手上动作不停，又一缕光辉贴上手臂。
“你求着我来的，玄凌卫也是你让我当的。”
“我?我让你月圆之夜捉蛇了吗？我让你大庭广众之下打架了吗？我让你在三十三重天使杀招暴露身份了吗？”
明煌激动地从椅子上跳起来，颤抖着手端起茶水一饮而尽，又捞起装满玉石的线兜扔在折珺榻上。
“阿珺，我和洵致在浮归山就和你说过，你回天界，挂个玄凌卫的名头，不用接活计，等日子到了把小鱼接回来就行，玉石管够，亏不着你！你倒好，你……”
折珺面无表情地扯开衣襟，解下渗着血巾帕，从线兜里挑了块翠绿浑圆的玉石，碾成粉末，敷在伤口。
他故意做出这模样给明煌看，明煌虽看出他的心思，态度却还是软了些。
“紫殷殿那边因为你闹翻了天，崇白那帮老头子撒泼耍赖，非要把你押回兰刹，明华和洵致还在跟他们周旋。听我一句劝，这几天就在万华宫安生待着，算我求你了。”
折珺冷笑：“废话，我做清尊那会儿崇白都敢砍我几刀，更不用说我现在成了只无名无氏的兔子精。你让我安生待着，把小鱼接回来，然后呢？再扔到兰刹关起来?”
他慢斯条理地理好衣物，继续说道：“你们费心费力把我拉到天上，不过是因为小鱼的封印是我剜了半颗心结成的，留着我还有用。”
明煌气得够呛，一脚踢翻椅子，抓过折珺衣领，“你把话说清楚……折珺，我把你当兄弟！你居然这么想我?”
“是兄弟，你就不会给我下迷魇散，更不会派别的鱼来勾引我。”
折珺的脸色冷得吓人，他一根一根掰开明煌的手指，重新理好衣服，两指夹起块白玉，有一搭没一搭地用指甲敲着。
清脆声响萦绕，明煌悻悻地摆正椅子，一屁.股坐上去，沉默了好一会儿，见刚才那块白玉化成碎光，他才犹犹豫豫地开口。
“我是为了你……小鱼是神，他是真正的至高无上的神祇。我们等了他万年，阿珺你不该再……”
“不该什么?不该蓄意勾引，不该让至神沾了情欲，不该让他因为我劳心费神?”
折珺抱着被子笑弯了腰，笑到眼角泛红，“你莫要忘了，是他主动入的我的怀。”
“你是铁了心了要和天界众神作对?”
“哈哈哈哈，是啊。”
明煌扯东扯西说些不咸不淡的话激了激他，折珺笑累了就随便怼一句，之后喘口气接着笑。
眼看没有继续聊下去的必要了，明煌起身要走，摸到门扉时回过头瞟瞟笑到打滚的折珺，微不可觉地叹了口气。
“三日后星门大开，别忘了接他回家。”
脚步声渐远，折珺止了笑，从被子里探出头来，发丝凌乱，眼角湿润，嘴里反复咀嚼着那两个字——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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