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瑶

江厌离的目光落在一旁的茶案上，笑道 “辛苦泽芜君了，请你喝杯茶聊表谢意。”

她净手后跪坐于茶几前，看了看茶荷内的茶叶，笑道：“雨前龙井最重茶色和香气，配以白瓷！妙哉！”

蓝曦臣双目一亮：“原来江姑娘也是懂茶之人。”

“过奖。”

蓝曦臣见她焚香，洗杯，落茶，冲茶，刮沫，倒茶，点茶……动作如行云流水，一举一动透着一种骨子里的娴静优美！心中赞叹，从来就没想到，居然会有人泡茶泡得这么好看，那么有气质！

江厌离姿势优雅地将茶壶略顿三次，“凤凰三点头，情义满白首。”

将茶汤倒入闻香杯中，然后将品茗杯倒扣在闻香杯之上。手掌一覆，两个茶杯就迅速倒了个位。

“鲤鱼跃龙门，万事皆如意……”

接着她将茶杯放在一个杯托上送到了蓝曦臣的面前。他将闻香杯揭开，瞬间茶香扑鼻而来，

将杯子捧于双掌间，深吸一口茶香，那从未有过的香气让从小就品惯百茶的他也忍不住为之倾倒。

江厌离正色道：“饮茶，是谓一观二闻三品。品有其三，舌尖品其苦，舌中品其酸，舌根品其甘，是谓人生百味，尽在一盏间”言罢，抬手一饮，闭目略回味。

蓝曦臣也细品杯中之茶，闭目享受下，顿时只觉得一种沁入心脾的茶香由上而下，整个人都有种清雅至远的感觉，不由得连声赞叹：“妙！太妙了！”

放下茶盏笑道：“今日喝了你的茶，此后再无茶可入口了”

“泽芜君过奖了。”江厌离又为他斟了杯茶，含笑瞧他，一双眼好似看穿他心底，“泽芜君有事但问无妨，阿离定知无不言”

蓝曦臣一愣，随之无奈笑了，“江姑娘真是玲珑心思。”

他略一犹豫又道：“你与金公子尚有婚约，那般针锋相对恐有不妥，待日后你…你嫁入金家只怕…”

“谁要嫁入金家！”江厌离道：“我宁可削发为尼也不会嫁他！”

蓝曦臣愕然：“你与他的婚约并未解除，不是吗？”

江厌离叹口气：“此前家父曾欲解除婚约，金光善不肯，泽芜君可知为何？”

“利益。”蓝曦臣叹息，不由得心疼起她来。

“正是！金家与江家联姻，不过是把江家当作在温氏发难时的挡箭牌。我那爹爹可是最重义气的，阿娘当初定下这门亲事，想来也是想借金家之势。”

江厌离冷笑，傲然抬头，“可我江家侠义出身，铮铮傲骨，何须委曲求全，借助他人！我江氏儿女宁可站着死，绝不跪着生！”

“说得好！云梦江氏不愧一代豪侠，当真是侠骨丹心，傲气凌然。”蓝曦臣拍手称赞，眼中满是敬佩之色。这就是他此生挚爱之人，水一般温柔纯粹，火一般的炽热傲然，风一般潇洒自由！

“这门婚事，不光要解除，我还要两家彻底断个干净！”江厌离手中茶杯重重顿在桌上，温婉的面容上满是决然冷厉，犹如青锋斩破百尺寒冰，一剑碎长空。

蓝曦臣怔怔看着她，发觉自己对她了解太少了，或活泼或温婉或冷傲或霸气，真是一人千面。

蓝曦臣端杯喝了口茶，转移话题：“你与孟瑶公子是何时相识？”

江厌离道：“我们自幼相识，已有近十载，他于我跟阿澄阿羡一般无二。”

“他真的是莲华君的首徒？我与莲华相交数载，从未听他说起过此人。”蓝曦臣放下茶杯道。

“想来应是莲华君顾及孟瑶身世，才不便与外人所言。”江厌离顿了顿，“孟瑶乃金光善在外与一位名妓所生。”

“孟诗？之前我倒也听过一些谣言，没想到竟是真的。”

“那孟诗委实是个傻子啊！那样负心薄幸之人如何值得她苦苦痴等一生，错付真情。”

江厌离定定的看着蓝曦臣，“须知真心无价，当付有心人，无回应之山谷，怎值得纵身一跃。”

“情之所钟，心之所向，放下谈何容易？”蓝曦臣看着眼前人，这十年间他不就是再三告诉自己要放下，他也觉得自己真的放下了，可如今在见到她那一刻才知所谓放下，其实是早已深埋入骨。

“没什么放不下的，你以为的放不下其实就是不甘心而已。”江厌离幽幽道。

“就算金光善对她一心一意，他们也是无法在一起的。身份的悬殊就像一道天河横跨中间，他们就像飞鸟与鱼，一个无法离开海洋，一个无法离开天空，横隔在他们之间的那道屏障叫世俗，世人心中的偏见就像一座大山，难以逾越。”

蓝曦臣闻言道：“既如此何不顺势而为”

“顺势而为？”江厌离怔住。

“正是，既然世有定规，何不顺势而动，依势而变，水顺势往低处流，不也一样可征服大山，成就山水之美。”

蓝曦臣道：“上善若水。水善利万物而不争，处众人之所恶，故几于道。”

“顺势而为借势而进，造势而动，乘势而上！”江厌离低声喃喃：“我原先怎么没想到。”

蓝曦臣以指蘸水，在桌上画了一个坤卦，“顺应自然，为所当为。”

江厌离将手中茶一饮而尽，笑道：“正是！既命里无缘，又何苦强求，正所谓世上美男千千万，这个不行咱就换！哈哈哈哈”

什么不行就换！！顺应自然是这么用的？！！

蓝曦臣脸色阴沉下来，冷冷的瞪她！

江厌离忙收了笑，尴尬的转移话题，“哎呀！这不知不觉天都黑了。”

“江姑娘这是在下逐客令？”蓝曦臣会错意，语气不善。

“不……不是……”江厌离见他生气了，心里没来由一慌，正想解释，却见他起身行礼，冷冷道了一句告辞！拂袖而去。

江厌离忙起身追出莲室，拉住他的手：“你别生气呀！我胡说八道的。”

蓝曦臣突然被她拉住手，心中一甜，怒气顿消，“我没生气，天色已晚，我的确不宜久留。”

江厌离细看他神色：“当真？”

蓝曦臣笑道：“当真！我先走了，戌时会有下人送来晚膳，你若是饿了，茶几一旁的食盒里有些茶点可裹腹。明早辰时去兰室听课，今晚好生休息，莫要晚睡！”

江厌离瞧他这副一一叮嘱的模样，笑道：“我都知道啦！泽芜君你好啰嗦。”

“我啰嗦？”蓝曦臣挑眉，纤长的手指轻戳了下她额头，“没良心的小丫头！”

江厌离没来由的心跳漏了一拍，慌乱的赶人。

“你快走吧，明天见！”说罢转身跑进莲室。

“明天见。”蓝曦臣轻笑，被她拉过的手悄悄握紧，试图想留住掌心残留的她的温度。

入夜，江厌离坐在院内的海棠树下，怀抱一把黑漆琵琶，若有修士在此定会认出这把琵琶，正是莲华君曾一曲渡万魂的知名法器，名唤“无渡”。

江厌离素手拨弦，泠泠琴音，倾泄而出。

那琴声欲断欲绝，如泣如诉，倏起倏落，暗香如月，流静如水，仿佛诉说着人间许多苦衷，许多情愫，许多悲欢离合。

半晌后，一个身影走进院子，江厌离压弦止音，抬头看向来人。

那人扑通一下跪倒在地，“师父！弟子孟瑶前来领罪！”

这人正是孟瑶！

江厌离语气淡淡，听不出喜怒“且说说，你何罪之有。”

“弟子不该擅自投身聂氏。”

“错！”

孟瑶微愕，想想又道：“弟子不该欺瞒师父”

“错！”江厌离放下琵琶。

孟瑶叩首一拜，“弟子愚钝，请师父明示！”

江厌离边说边走向他：“你一不该再上金麟台，二不该对外隐瞒师门，三不该孤身犯险私自报仇！”

听她一语道破自己的复仇计划，孟瑶心慌不已：“师父……我……”

江厌离语气陡然变冷，句句铿锵：“你当我这个做师父的是摆设吗？你当我明月宗会畏惧他人而弃绝弟子吗？你当我江厌离是欺软怕硬之辈吗？”

“不，不是的！我只是不想连累师父连累宗门。”孟瑶慌忙解释。

“我若怕你连累，当初就不会为孟姨赎身，不会收你为徒。十年前我敢火烧金麟台，如今我就不敢杀了金光善吗？”

江厌离把他扶起，“你要报仇，我便不会帮你了？金家势大，你孑然一身如何报仇？”

“我已取得聂明玦信任，成为他的副使，若我再与蓝曦臣交好，届时合两家之力不怕扳不倒金光善那老匹夫！”

江厌离心惊，这就是他来蓝家听学的目的，接近蓝曦臣，然后利用他。

深吸一口气，强压下怒火：“孟瑶，你听着，这世上你谁都可以动，唯独不能动他蓝曦臣！”

她双目紧紧盯着他道：“蓝家你不能碰！”

孟瑶被她的神情惊到：“是！徒儿记住了！”

“金光善肯定是要死的！但不是现在，他还有用，且让他多活两年。”

江厌离继续道：“如今你身份暴露，聂明玦那边如何？”

“他要我明日回不净世，其他并未多言。”

江厌离双手抱胸，手指抵着下巴，思附道：“以他那简单头脑，应当不会为难于你，最多遣退你离开聂氏。但若是聂怀桑他可能会留下你，奉你为上宾，更甚至提为家臣。”

孟瑶聪慧，转念一想就明白：“师父的意思是他想拉拢明月宗。”

江厌离拍拍他的肩：“若聂家留你，提拔你，无需拒绝。”

孟瑶不解“为何？”

“如今温氏残暴，各世家苦不堪言，伐温势在必行，温氏一倒，各大世家重新洗牌，届时正是我们除掉金氏的大好时机！自然是助力越多越好！”

孟瑶一惊，他没想到江厌离竟是想灭了金氏的！

“好了，你回去好生歇息吧，日后有事，传讯石联系。”江厌离晃了下左手腕上戴着的一串玉石手链。

“阿瑶告退，师父珍重！”孟瑶行礼道。

“去吧。”江厌离挥挥手。

孟瑶转身悄然离去。

待他走后，江厌离再次抱琴拨弦，这次琴声断断续续，乍起乍落，幽幽凄凄，犹如鬼哭。

半晌，身后海棠树枝微颤，其上落下一黑衣人，单膝跪地：“夜莺见过主子！”

江厌离止弦，声音平淡：“近期蓝家可有异处？”

夜莺恭敬答道：“回主子，温氏在蓝氏几处领地放出邪祟，给蓝氏添了不少麻烦。”

江厌离暗笑温家小人做派，突然想到什么，说道：“让彩衣镇的暗影多留心碧灵湖。”

夜莺回道：“是。”

“去吧。”

夜莺纵身隐入黑夜中。

这是江厌离放在蓝家的眼线之一，代号夜莺。而在其他世家也有无数眼线，温氏更有近百人。

除了明月宗，江厌离还建立了一个暗杀潜伏的情报组织，名为暗月门，在各个世家散布眼线，掌握着他们的一举一动。

江厌离收琴回屋。如今修仙界风起云涌，她需得做好万全之策，一步算十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