熟人还是仇人

　　路灯上趴着的虫子嘶嘶作响，身后风吹过来，暑气混杂着街边孜然调料的味道。

　　沈时岚扔掉擦手的纸巾，感受着最后一丝潮气从指尖溜走，复又捻了捻。

　　他转身望向旁边小吃街。

　　见是团建的同事，沈时岚面上短暂的惊讶后恰到好处对玻璃窗后的人露出微笑，算是打了个招呼，然后继续向前走。

　　身影与周遭烟火气无形之间存有隔阂，最后又渐渐融入斑斓的街景里。

　　李洁眼睁睁看着救命稻草的影子消失在街角，心里燃起的希望渐渐熄灭。

　　任舫咬了咬后槽牙，意味不明地把视线从窗外收回，看向李洁“怎么不喊沈老师进来坐坐？”

　　转而又笑着道“我居然才发现今天少了一个人，你们没喊他吗？”

　　这句话说的过分刻意了。

　　“……”李洁为了保护自己的指甲不活生生因抠杯子掀开，明智地选择把杯子放下。

　　因这一个小小插曲打断了方才的尴尬，话题自然而然被转移。

　　“请了的，但是沈老师说他今天有事……”李洁心里庆幸的同时翻了个白眼。

　　md 憨批，如果不是你我们能喊不来吗？！

　　“啊，也对，沈老师哪能看得上我们，人家和校长他们熟得很……”任舫给快喝趴下已经神智迷糊的黄主任又倒了一杯，“毕竟，比起和我们喝的这些便宜酒，校长办公室里的茶更香……”

　　“笃笃——”包间门被叩响了旋即自外向内推开。

　　来人面上挂着略带歉意的笑，一张俊脸加成下显得格外真情实感。

　　“不好意思打扰到各位了，”前不久消失在街角的人此刻出现在门口。

　　“刚刚办事经过这里李老师和我打了招呼，我才想起来有点事需要请李老师帮忙……”沈时岚说明来意，扫了一圈屋里，视线经过任舫时未做停留，笑意不减。

　　觥筹交错微停之际，被提到的李洁受宠若惊。

　　“……”才在背后嚼人舌根子就被正主过来打脸，任舫面上有些挂不住。

　　实际今晚在场的都是小领导和普通教师，在沈时岚面前谁也没谱摆，个别知道内幕的还很热情：“小沈啊，既然来了不如就顺便喝两杯…”

　　“沈老师。”还不待沈时岚拒绝，一道阴阳怪气的声音响起，不用听就知道是谁的。

　　任舫敲开一瓶啤酒，哗啦啦倒上，“我们这才聊到你呢，说曹操曹操到，有缘不得喝一点。”

　　沈时岚依然温和地笑。

　　“那沈某就先自罚一杯，”修长苍白的手接过斟满递来的酒杯，“为刚才扰了大家的谈兴赔罪，当然…”

　　说罢主动往任舫杯子上虚虚碰了下，“也祝愿任老师您……早日回归高二七班大家庭……”

　　沈时岚仰头，掩去眼里浮出的讥笑。喉结滚动，杯中酒液被尽数饮下后，

　　“砰——”

　　满场寂静。

　　“沈时岚你他妈不要得意忘形！”玻璃渣子刺入手心，任舫也顾不上继续维持形象，彻底撕破脸皮。“你不就是靠着校长的那点关系才当的班主任吗！”

　　众人讪讪地面面相觑。

　　任舫是原高二七班班主任，前一段时间私自在外开设补习班，因收费高昂被家长一纸投诉告到校长面前。

　　校方在多次会议后认为该事件性质严重，对任舫予以停职查看。至于空缺下来的高二七班班主任兼数学学科任课老师，教数学的沈时岚刚好被提上来。

　　……以校长为首的高层对这个新来的大学生青眼有加，说实在的，但凡有点眼色谁也不去触这个霉头；加上人工作能力摆在那，心里有异议的又息下去一波。

　　但任舫一朝阴沟里翻船哪能没有怨气，这气就撒到了资料尚浅却接替他喜得升职的沈老师身上。

　　真要讲到下面的种种那可就十分抓马——

　　两人一开始硬要说只能算不熟，真正关系降到冰点开始不对付是在任舫收拾东西离职那天……

　　当时任舫抱个装满私人物品的箱子还没走，调职通知就这么新鲜热乎地被递到沈时岚手里……

　　一办公室的人一边心里吐槽神特么会挑时候送的满级人类，一边暗搓搓欣赏任舫肉眼可见变得能与锅底媲美的脸色。

　　任舫一张死人脸的衬托下，众老师看送东西的文秘仿佛送上来的一颗新鲜热乎的人头。

　　当此人酝酿完情绪用最真挚的语气向小沈老师说出“恭喜……”——

　　“哗啦——”箱子落地。

　　文秘大惊，是以夺门而出！

　　任舫落马，大快人心——其妒下媚上打压新人的作风任职期间饱受怨念。

　　但众人明面上谁也没表现出来，以至于今晚任舫做东组局的目的大家都心知肚明，但饭局上谁也没提过，甚至出于维护另一方的立场都默契地选择不叫上沈时岚……

　　奈何天公不作美。

　　奈何沈老师偏偏就这么溜溜达达地来了。

　　奈何任舫人要发疯自己先挑的事。

　　“任老师不要这么大火气……”沈时岚微微垂首，低顺的眉眼令刚才支起的软刺顷刻间化去，仿佛受了不少委屈，大家心生不忍，对任舫投去不赞同的目光。

　　任舫：“……”

　　任舫怒极攻心！

　　他一向看不惯这人披着一副伪善的面孔到处招摇撞骗，如今反而碰瓷到自己这来了，当即一拳砸上桌子，“你难道就是什么好人！”

　　他哆嗦地指着对面自个儿委屈上的那人，环顾四周，见大家仍旧对自己面露谴责，几度哽住。

　　刚才一直情绪失控又喊又砸的人是他自己，现在怎么看怎么一幅恶毒下岗前辈小肚鸡肠给接任后辈穿小鞋的场景。

　　……而真正的赢家则以弱者的姿态夺取道德高地并且收获一众人的关心同情！

　　太他娘的憋屈了！

　　mad多心机绿茶一男的！

　　任舫恼羞成怒“你以为你以前干过的那些龌龊事就没人知道是吗？！”

　　“哦？”头颅微抬。

　　一杯酒下肚，沈时岚唇色深了些，昏沉光线下泛着病态的殷红，“任老师说的什么胡话，大抵是醉了。”

　　我没醉！

　　任舫气到背过去，不料视线猝不及防撞入对方一双瞳色极深的眼里。

　　周遭感知被屏蔽开来 ，空气里寒意四散为镣铐禁锢着他。

　　那一刻情绪有如浓雾笼罩下来……刻薄，怨毒，尖锐，叫嚣着要将他拉入地狱为伍。

　　“任老师？”

　　任舫彻底坠入黑暗前只听得模糊不清一句，随之而来一缕乌沉沉的气息钻入肺腑，烧起辛辣的灼痛。

　　沈时岚扶住昏过去的人放到一边椅子上，“看来醉的不轻……劳驾谁顺路捎他回去？”

　　“……”

　　众人：＠_＠呆滞。

　　各吃瓜群众从彼此眼里读出一个信号：

　　小沈老师深藏不露！

　　一个Beta男青年弱弱举手“我家离他家挺近的…”沈时岚则在对方敬畏的目光下把人交出去。

　　今晚过后，一中多了一个三句气晕人的传奇。

　　李洁外加段荷等人走后，众人也没了继续的兴致，商量好AA出去一看，有人把账结了。

　　……

　　“要我说，小沈这孩子挺好……”钟辽当了几十年教师，此刻心生感慨。

　　张彬感同身受地拍了拍老友的肩，两人同时看向昏迷不醒的任舫，眼里是不屑于隐藏的失望。

　　他们先前不知道任舫请客…席间坐下来抬眼一看是这张不想待见的面孔，把他俩磨来的人也支支吾吾。

　　这么多年快活成人精的两人哪能不晓得任舫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没办法，人已经来了那就没有起身就走面上闹得难看的道理。

　　承了人这顿饭的情就要在意见书上同意人家复职…被人忽悠着过来按头还人情放谁身上不得被膈应一番。

　　现在这人如意算盘落空自己自然是爽到了。

　　就是还欠了沈老师一个人情…

　　……

　　李洁扶着段荷出来，迎面是夏风习习。不带几分凉爽，却好过刚刚烟酒浊气。

　　“今晚谢谢了，沈老师。”李洁被风一吹，醒了几分神，反应过来不觉有几分担心“刚才任舫他…”

　　“不打紧。”沈时岚手插进衣兜，抽出张酒精湿巾，撕开包装，把方才扶人的那只手彻彻底底消了个毒。“他蹦哒不了几天了。”

　　“……”李洁不知道为什么有点想笑，但还是憋回去了，也没去深究话里的意思。

　　车到后李洁先把醉得不省人事的段荷塞进去，然后就木头似的杵在路边。

　　“怎么？”沈时岚以为她还有事。

　　李洁经历了内心天人交战，最后还是如实交代。

　　“沈老师…大家伙今晚不是故意不想喊上你的，我们都知道任舫心脏得很，怕你被欺负…起码我和小荷是这么想的。”

　　沈时岚失笑，精致的桃花眼弯弯，“那就多谢李姐救命之恩了。”

　　小姑娘受不了揶揄，忙不迭钻进车里，带上车门还不忘告别。

　　随后出租车疾驰而去。

　　沈时岚又一次于路口形单影只。

　　眼中方才犹像浸着蜜糖的温和笑意渐渐化开在街巷华灯朦胧中。

　　……

　　心很脏吗……

　　耳旁车马声色嘈杂成一声极淡的嘲讽。

小剧场：

元旦快乐！

任舫：你们看看这人这茶味儿隔多远都能闻得到！你们是瞎了吗！！『无能狂怒』

沈时岚：……嘤。（绝世好茶熬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