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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中)

梦呓——奇迹海

不出亓霁所料,伊雷摩季亚没有因为她的话改变心意。在那之后,伊雷摩季亚反倒愈加小心翼翼地表现,总是制造惊喜讨好亓霁,欲盖弥彰般地逗亓霁开心。亓霁虽心有不安,但她已产生了对这个地方的眷恋,眼前的这些人她也无法舍弃。

身处这个既熟悉又陌生的环境,亓霁通过日常生活的点滴去尽力回忆自己究竟在这里是怎么生活的。据伊雷摩季亚说,外面把斯穆拉雅家族的庄园叫作紫衫果庄园,赫弛瑞乌的巫师会把这片森林里成熟后自然掉落在地上的杉果拿去做成保存魔力的药剂。

同帕拉托厄之森一样,这片森林很久以前属于神明,是九讪嶂延伸出来的一部分。九讪嶂的其中一座山韦兹瓦鲁山离这里不远,山脚下还有片古老森林叫怀里格兰杉林。

“斯穆拉雅家族最早的先祖据说是这里的守林人。山神为感谢守林人对森林的精心呵护,在消逝之前将这片土地托付给守林人。有一年,当春天再度来临时,守林人在一棵杉树下发现一个精灵般的女子,他们结为夫妻,之后一代一代人逐步建成现在的紫衫果庄园。”

这日,伊雷摩季亚带亓霁与孩子们来到庄园边界,这里种着许多高大茂盛的荆皮栎树,再往前便是怀里格兰杉林。伊雷摩季亚在荆皮栎树周围种了许多开着幽蓝色小花的植物,花朵轻触即刻现出微光,微光渐渐盘旋上升直上天际,亓霁的目光追随那些星星点点的微光,最终发现微光上升后结成天空中穹顶般的结界。

“这么大范围的结界……”亓霁惊讶地瞪着伊雷摩季亚,“……即使是巫师,这魔法也太夸张了。”

“因为我要永远跟你在一起。”

伊雷东哈那塔正跟伊丝塔莉索娅追赶几只在花丛里扑飞的灰白色小蝴蝶。蝴蝶躲开伊雷东哈那塔落在伊丝塔莉索娅的头顶,伊雷东哈那塔的小手刚伸过去,蝴蝶抖动翅膀闪烁片刻亮光后便消失不见。

“这世上哪有什么永远,你……”

亓霁望着伊雷摩季亚的侧脸,从他脸上看出一丝淡然的诀别感。仿佛已经知晓结局的伊雷摩季亚伸手触碰荆皮栎树,掌心触及之处立即现出一大片斑驳,树木的枝干也开始闪光。

“你会活很久很久,我保证。”

伊雷摩季亚转脸冲亓霁咧嘴笑道。亓霁眼前忽然晃过一阵影像,她看到一张伊雷摩季亚忧郁的脸,不仅比眼前这个伊雷摩季亚年纪更大些,白发更多,脸上还有些细小的划伤。伊雷摩季亚似是跪伏在她身边,握着她的左手嘴里低声念叨着什么,无数闪着蓝色微光的光丝从她的左手缠绕住伊雷摩季亚的手臂,伊雷摩季亚的右手指缝间夹着那个贝壳吊坠的红绳项链。

“伊雷摩季亚,我们最初究竟是怎么认识的?”亓霁有些恍惚地望着伊雷摩季亚问道。

“在赫弛瑞乌的申洛弗苏塔城,一个满月之夜。”

“你是不是总能知道我在哪……总不能我俩是在街上随便遇到的吧?”

“是闻到你的气味。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认出你,就……仿佛我脑子里一直记得这个香味。”

“抱歉,也许是我多疑——我并不是不相信你,”亓霁面带疑惑,“你到底是巫师还是别的什么?为什么我总觉得你……难道你是神明?”

“我怎么可能是神,”伊雷摩季亚哑然失笑,“我若是神明,我就带你上天去,不住这里。上面空气好,这里太吵闹,总有人打扰我们。”

“神界不见得是什么好地方,那里根本就是……”

话到此处,亓霁停住了,伊雷摩季亚跟着紧张起来。

“我觉得,书房里那个地图有些不对劲的地方,”亓霁紧蹙眉头,“可我……不知道怎么形容,就是觉得不对劲。”

“怎么突然想起这个?”

“我……我不知道,我脑子里很乱,”亓霁太阳穴一阵跳疼,眼睛也有些胀痛,心脏仿佛心悸般异常跳动,“我……我好像是在这里,在你身边,却又好像不是……对不起,我现在这个样子,你一定觉得很奇怪。可我……我就是觉得难受……”

“怎么,是不是你身体……”伊雷摩季亚吓得脸变色,“……我带你回去。”

亓霁就这么不堪一击地倒下,很长一段时间她像被抽空了力气般只能在房间里休养,直到次年春草生发时才重新恢复。

树木枝头生新芽,灌木丛中重新开出了成片小花。当草木枝繁叶茂时,怀里格兰杉林来了贵客,乘着弦船由上游而来的帕姆莉娅阿莲。她周身围绕无数只淡绿色与黑色斑纹相间,翅膀展开足有十厘米宽体黄须白的蝴蝶,船后还紧跟着一群蓝羽金爪,头顶立着一撮白毛,体型似普通信鸽大小的灵鸟,

“帕姆莉娅阿莲……”

见帕姆莉娅阿莲活生生地出现在自己面前,亓霁情绪激动得忙上前打招呼。帕姆莉娅阿莲被蝴蝶与灵鸟簇拥着下船,身后还跟着一个年轻帅气的男子。亓霁看那人觉得面生,但没有开口问。

“这些是巴特雷萨与羽瑞哈玛王的使者,这次他们将协助我一同护林,”帕姆莉娅阿莲说着流利的希拿语,双手不时托举一下那些蝴蝶与灵鸟,“美雅也想来看你,这次他跟我一起来。美雅,快问好。”

“美雅?”亓霁下意识瞥向帕姆莉娅阿莲身后那个穿着白衬衫灰色马甲,头偏向一边故意不看她的年轻男子,“他是美雅?”

“是的,”帕姆莉娅阿莲现出一脸灿烂微笑,“你们见过面……看来你记忆确实没恢复。”

“呃,”亓霁确实认不出,这个衣着整洁,头发梳得倒向一边的年轻人就是那头载过她的壮实大鹿,“对不起,美雅,我……你怎么不看我?我是不是哪里得罪你?”

“哼……”美雅低声哼了声,仍旧没转过头。

“林子里的树屋会一直为你们空着,希望你们抽空再去怀里格兰杉林。”

“什么树屋?”

亓霁不清楚帕姆莉娅阿莲说的树屋是哪,帕姆莉娅阿莲一脸温暖的笑容,轻轻挽住亓霁的手。

“你在那里跟伊雷摩季亚住过一个多月。哦,达海丽雅就是那个时候落地成形的,那段时间美雅还给你们送过几次东西……”

“我真的只是去送东西,”美雅突然撇过头来冲亓霁激动地吼道,“我什么都没听见!”

亓霁见美雅这样激动立马愣住了,直觉令她有种不好的感觉。她心想美雅怕不是听到了什么不方便让旁人知道的话,要么就是看到了什么令他生气的场面。

“美雅,你……你这个形象很帅气,”亓霁为了化解尴尬于是开始尬聊,“我……我不记得什么时候见过你这副人形……”

“唔,他这个样子也是给你们送过几次东西以后开始变的,”帕姆莉娅阿莲回头冲美雅笑道,“起初只能偶尔变成人形,到伊雷东哈那塔出生的时候,美雅就已经能保持每日化作人形。直到伊丝塔莉索娅出生时,美雅不仅能随时变成人类模样,还开始识字写字呢。”

帕姆莉娅阿莲说的对于亓霁而言听上去就像天方夜谭。原来自己的力量还能影响美雅从鹿身变成人身,这着实令她感到意外。

“伊雷摩季亚跟我提起你的病,说你偶尔会陷入休眠,”帕姆莉娅阿莲从随身的袋子里掏出一个碧绿小瓶,“这是美雅帮忙从帕拉托厄之森带回来的精露,你每日将它涂抹在耳后,能帮助你恢复精神。我早说过他,不要老是在外面跑,离开久了你肯定又会倒下。”

“他在我身边我就不会倒吗?”亓霁心想听帕姆莉娅阿莲的意思,自己现在是充电型身体,日常要靠伊雷摩季亚给自己充电,久了不充就会关机,“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唔,因为……因为你为了陪在伊雷摩季亚身边付出太多,”帕姆莉娅阿莲现出一脸迷之微笑,“这是让你维持人形的代价。”

这天孩子们围着帕姆莉娅阿莲又跳又闹,帕姆莉娅阿莲在手中不时变出花朵,还让蝴蝶与灵鸟在院子里表演节目。尤其伊雷东哈那塔特别喜欢欺负美雅,美雅被两个孩子围住没了脾气,任他们又爬又扯。

“妈妈,我要吃香草雪糕,还有烤饼。”

“我要吃美诺苏挞,有焦糖壳的那种。伊雷东哈那塔说他以前吃过,我一次都没吃过。”

伊雷东哈那塔与伊丝塔莉索娅缠着亓霁做甜点,亓霁不记得怎么做这些,只得跟蕾娜与达海丽雅对着菜谱摸索着做。

“我以前怎么会做这么麻烦的东西,”亓霁对着菜谱惆怅地说,“看这图示上,材料混合倒来倒去,碗都不知道要用多少个。”

“据说是因为你想向伊雷摩季亚道谢,所以来到这里的头一年做了很多菜跟甜点,”达海丽雅正在将美诺苏挞一个个在烤盘上码放好,“那时我跟蕾娜都还没来这里,是蒂弗兰帮忙照看你的。米薇尔兰那时身体情况也比现在好,伊雷东哈那塔出生后她搬到了小溪对岸的那间屋子。”

“我什么时候来的,大约几岁?”亓霁端起手边的蕾娜给她刚倒的热咖啡饮了口。

“蒂弗兰说头一回见你时,你还是个身体都没发育好的孩子。而且因为长期辗转在不同地方,加上沾染了巫毒身体虚弱,休养很长时间才转好,”达海丽雅说着用手指点了点烤箱,烤箱便开始工作,“你并不是一直都在庄园,曾经离开过,后来伊雷摩季亚再次找到你将带你回来。”

“我倒推过时间,伊雷东哈那塔出生的时候,伊雷摩季亚已经三十岁,”亓霁说着又往碗里磕了个鸡蛋,“那他今年应该是三十六……三十七岁,我三十六?连我自己都看不出来我已经三十六岁。”

“你的年龄不是这样算的,伊雷摩季亚说你超过九百岁呢。”

“呃,他还真是……”亓霁意识到伊雷摩季亚这是认真调查过灵者,恐怕是把她的过去查了个底儿掉,她相信伊雷摩季亚有这能力,“……我做过什么让他那么在意我?”

“爱情嘛,不需要那么多缘由,彼此喜欢就可以,”蕾娜将打好的淡奶油倒入碗里,“你看你们结合让整个里萨勒瑞森林里都充满了灵气,我才能化形站在这里。”

“灵思谨慎多思,她会这么问就说明她很在意,”达海丽雅边磕了个鸡蛋边瞪了眼蕾娜说,“伊雷摩季亚说过,您曾经救过他,他很感激您。”

“我救他?”亓霁脑子里当然没印象,“那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报恩?这是什么童话剧情?”

“你们俩的事情可比故事书精彩多了,”蕾娜眨眨眼狡黠一笑,“只可惜我化形晚,不像达海丽雅知道的多。伊雷摩季亚不许我打听,有时你会跟我提一两句,可你总是说着说着害羞了不肯多……”

“如果伊雷摩季亚知道你老是多嘴该生气了。”达海丽雅立马打断蕾娜的话,顺带瞪了她一眼。

“哎,我没说什么呀,是灵思问我才……”

“伊雷摩季亚生日是什么时候?”亓霁仿佛忽然灵光一现般地想到什么,于是转过脸问达海丽雅,“我想……找机会给他庆祝生日。”

伊雷东哈那塔八岁生日一过,伊雷摩季亚亲自将他送去凡洛勋芦上学。而后直到一年后的春天,枝条抽出嫩芽,伊雷摩季亚才重新回到庄园。

这次回来,他带了盆尚为盛开的斛合花。养了几日后,斛合花逐渐开花,花朵有些像玫红间白的兰花,花香气味像百合,一到正午时分香气格外浓郁。

“斛合花是药用花,”伊雷摩季亚说着往窗台上的花盆里浇了半杯水,“开花的时候香气能驱邪。”

“这次你走了那么长时间,”亓霁面露担忧,仰头望着伊雷摩季亚脑后日益增多的白发,“我当你又在外面受伤不敢回来,躲外边养伤。”

“怎么可能老受伤,我有那么糟糕吗?”

“我就是担心。”

“瞎猜。”

“你不愿意跟我说外面的事情,我只好胡思乱想。”

“外面……很复杂,都是无聊的事。”

“我不擅长表达感情,这对我而言似乎是件困难的事,”亓霁改用官话说,“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我只是害怕,仿佛一旦我表现出对某个事物的喜好,我就会失去他。”

伊雷摩季亚转脸望向亓霁严肃地沉默着。亓霁发现只要她一改说官话,伊雷摩季亚就会脸色大变立马提高警觉。

“我不太理解人类的爱情,我以为那只是人类欲望化身的妄念。但是伊雷摩季亚,现在我理解的爱情就是你。”

这个时节刚过大暑,暑热气闷,不时便会突降大雨。天边乌云渐渐聚拢,伊雷摩季亚将花盆放在窗户旁的架子上,之后关上窗户。亓霁身穿深蓝色方领衬衫裙,披着件薄如蝉翼的纱衣,将一枚书签从裙子口袋里拿出来。

亓霁将巴掌大的梧桐叶提前在药水里浸泡整整一年,使叶片变得如金属般坚硬且有韧性,再用特殊的颜料勾勒出吉祥纹样,洒上药粉压上封膜,叶柄穿上一根红色流苏做成这枚精致的书签。亓霁将梧桐叶书签举起,书签在阳光下折射出细碎闪光,伊雷摩季亚望着书签脸上显出惊讶的神情。

“不知道送你什么好,我问了蕾娜你有没有什么喜欢的东西,她说你是狮子座,个性骄傲自大,控制欲强脾气大……”

“我怎么骄傲自大,我谦虚谨慎讲礼貌,从来不欺负别人,也没有强迫你……那不叫控制,我带你来这里的目的就是想保护你,真的没有其他原因。”

伊雷摩季亚说起官话时流利自如,发音比亓霁还标准。他之前竟然还说自己说不好官话,可现在他完全不似之前那样结结巴巴。亓霁见此刻的伊雷摩季亚像个生气的小孩,情绪激动以至于露馅,于是抿嘴笑笑继续接着说。

“……她说不清你到底喜欢什么。可惜我不记得过去的事,”亓霁微微颔首说,“我想不出为什么我与你会在一起,会是什么样的理由呢?毕竟,我只是长着人类的模样,到底算不上人类。你既然是巫师,总该与巫师结合才对,你会喜欢我我很意外。”

“你长得漂亮,性格温柔,多才多艺……”

“啊等等……我自认为长相普通,而且我不温柔,我脾气其实很差,”亓霁一脸无奈地望着伊雷摩季亚,“何况我本就不擅长讨好男人。倒是你,性格温和,仪表堂堂,尤其你这双眼睛……我在想,我是不是中了你的魔咒,不然你身上究竟有什么会令我如此在意。莫非是因为你品格出众,才让我对你刮目相看?”

“那当然是我人品好,积极上进有勇气有魅力,外加长得帅。我才不会干对你下咒这种没品的事,你知道的,我可没说谎!”

伊雷摩季亚满脸自信阳光的笑容,这会儿亓霁从他脸上捕捉到几分记忆中那个十几岁少年Livin的影子,微笑地点点头。

“唔,的确没说谎……可还是隐瞒了些事情,你不想说我也不问。当初一定是你让我感觉到你对我没有恶意,我才跟你来这里吧。的确,大概因为与你相处时间长,我也变得有人情味,更像人类了。”

亓霁凑近伊雷摩季亚,对方脸上的笑容忽然凝住,眼睛里漏出一丝不安。

“谢谢你,救我于危难之中……”亓霁的左手紧握住伊雷摩季亚的手,两人的手腕上出现数道蓝色光丝,“……数次……以及……谢谢你相信我,全靠你有坚定的信念,我才能依附你的心灵在这里平静地生活。”

伊雷摩季亚面色发白,他惊愕地望着亓霁,额上沁出冷汗。

“你想起来了?听我说,我可以解释……我其实只是……”

“别紧张,我只是根据自己的性格猜的,”见伊雷摩季亚冷汗直冒,亓霁不由得低头笑笑,“我多疑,如果不是你让我充分相信你,我不可能与你建立这么亲密的关系。说实话,我看到伊雷东哈那塔与伊丝塔莉索娅时很惊讶。没想到,我这种凉薄的东西居然会有后代,还是跟人类。”

话到此处,伊雷摩季亚的脸色已经由白转青,嘴唇紧张地抿紧。亓霁心想自己怕不是戳中他痛处让他觉得难堪,要么就是不小心说了他极力想掩饰的东西。

“伊雷摩季亚,不管怎么说,谢谢你让我在这里平静地生活,”亓霁说,“趁着今天你生日,祝愿你健康快乐,也希望你实现理想达成所愿。”

“我没有别的愿望,”伊雷摩季亚喃喃道,“妮讷说的没错,我没有自己想象中那么无私,我的私心就是希望你活着。答应我,无论今后发生什么事,请你珍惜自己的生命,要好好活下去。”

伊雷摩季亚确实如他所说小心谨慎。整个杉果庄园被他的魔力围得像个秘密基地,伊雷摩季亚从不带外人进来,除非是特别熟的朋友。

这日伊雷摩季亚带来个一头枯草般浅棕黄头发的年轻人,还有一个是身着深绿长袍肩披灰色披肩,脖子上戴着两串彩色珠串的黑发男子。

“这是罗曼威吉,伍利克·罗曼威吉,”伊雷摩季亚指着黄头发年轻人说,“你大概不记得他,他……”

“灵思小姐,我又给你带来好些食材,”名叫伍利克的年轻人说希拿语时带着浓重的口音,他几乎是用蹦地跑到亓霁面前,打开他背着的大背包冲亓霁咧嘴笑道,“我要吃你做的菜,我……”

“这位是奚永式,”伊雷摩季亚打断伍利克的话,对着自己身旁的黑发男子做了个“请”的动作,“他来自昶岛,是我父亲的老朋友。”

“您好灵思小姐,初次见面,”黑发男子说着带口音的官话,一双眼睛乌黑有神盯着亓霁片刻不眨眼,“听闻您棋艺过人,一直想与您对弈,苦于没有机会。”

亓霁心里有些忐忑,她不知道这个伍利克·罗曼威吉到底吃过她做的什么菜,自己现在会不会做还是个问题,而这个看上去来势汹汹的奚永式居然来找她下棋。天呐,要她跟这个看上去身经百战的大叔下棋。她现在脑子里只记得小时候下的飞行棋,其他棋该怎么下早忘得一干二净。

然而这帮人似乎压根不在意她的尴尬,伊雷摩季亚一会儿工夫就给客人沏上一桌茶,伍利克自顾自拿出他背包里据说是他家乡的点心,而奚永式大手一挥一副棋盘赫然出现在桌上。亓霁定睛一看居然是象棋,她压根记不清象棋每个子该怎么走,算了吧还好不是围棋,围棋看上去只会令她密恐发作。她刚想拒绝对弈,对方已经开始走棋。

“灵思,到你了。”

伊雷摩季亚提醒道,亓霁这才回过神,发现面前这仨男人都热切地盼望着看她怎么下。好吧下就下,亓霁把心一横就动手走了一步,毕竟挪一个卒子她还是会挪的。即使是胡下,一来二去,眼前这盘棋却是越下越僵。

“灵思小姐,恕我直言,”奚永式语气有些阴阳怪气,“您有几次可以破局的机会,为什么不肯赢?”

“有吗?”亓霁自己并没有意识到,她下棋都是凭感觉仿佛手是自己动的,见自己跟奚永式都折损了一半棋子反倒更无所谓,“我以为下棋就是图一乐,能跟高手过招本身就是幸事,输赢不重要。”

“您不想赢吗?”

“下棋而已,需要这么认真吗?再说,这盘赢了下次可能会输,这次输了下次也未必不能赢。过于在乎输赢的人,真的会下棋?”

“话不能这么说,赢棋才能得到奖励,”奚永式语气越加严厉,“赢家才能获得成功,输的人会一无所有。”

“有这么严重吗?”亓霁心想这还是下棋吗这气势简直像下判决书,“只注重结果不看重过程是吧?既然这般功利那就让机器替人下棋吧,用机器算数比靠人算精准快捷得多,还要人做什么?话说回来,你们为什么想看我下棋?”

三个男人沉默地望着亓霁,亓霁轻叹了口气,捧起茶杯浅饮一口有些凉的红茶。

“我是真的不记得过去的事,不是装的。到现在我也没想起来,估计这辈子就这样了。”

亓霁说着伸手去拿盘子里淡黄色的点心,刚吃一口她便察觉到什么,转头望着伍利克。

“我是不是……在你小时候给你做过点心?”

“哈哈,是的!”伍利克立马兴奋起来,“第一次来紫杉果庄园时是我父亲带着我,你做的巧克力煎饼很好吃!”

“哦,我好像说过是因为加了些盐,所以吃起来更甜。”

“对!你想起来了!”

伍利克说着得意洋洋地瞟了眼伊雷摩季亚,亓霁这才注意到伊雷摩季亚脸色不太好。

“看来灵思小姐是选择性遗忘,她没有忘记所有事!”

伍利克的话像是给伊雷摩季亚补了一刀,伊雷摩季亚的脸色更难看了。奚永式低头默默地望着棋局,好一会儿后才出声。

“我输了。”

赫弛瑞乌表面上看似风平浪静,然而就冲书房时不时发光的那盏灯,亓霁就能看出来巫师国每天的事务多得可怕。伊雷摩季亚不让亓霁过问,亓霁也只能装作漠不关心,背地里偶尔偷偷瞅一眼。直到伊雷东哈那塔从凡洛勋芦毕业,伊雷摩季亚才略微放手让伊雷东哈那塔协助他处理事情,但同样不让亓霁对那些他口中无聊透顶的事情上心。

一个阳光和煦的下午,亓霁坐在床上翻看一本写巫师地各国名胜的书,伊雷摩季亚则躺在她旁边一手抓着她的手臂闭目养神。

“你有好些白头发。”

亓霁随手就在伊雷摩季亚脑后拔下一根白发。年复一年,伊雷摩季亚在逐渐老去,但亓霁这些年却一直容颜不改,依旧是青春正盛的模样。亓霁甚至觉得伊雷摩季亚衰老与巫力减弱的速度过快。然而她闭口不谈自己心中的种种疑虑,她知道就算她问伊雷摩季亚也不会说。

“白发早就有,那塔都十五岁了……”

“四十多岁的巫师很老吗?”

“比不上你,你长生不老。”

“多得是活两三百岁的巫师……”

“我活不了那么久,所以怕死……所以要跟随你,跟着你可以长生。”

“你以后尽量少奔波,多休息就会好的,”亓霁瞥了眼伊雷摩季亚,见他仍旧紧闭双眼便又收回目光继续看她的书,“去年在斐切罗斯顿受伤以后,你身体就一直没好过。今年一整个春夏你又都在桐瓦纳,下半年才回来休养。唉,我不清楚外面究竟怎么了,你不让别人告诉我,连伊雷东哈那塔也不同我说。他跟你越来越像,一根筋……”

“外面情况不好,”伊雷摩季亚几乎半张脸埋在被子里,说话声闷闷的,“桐瓦纳的土地出了问题,里萨勒瑞明年就会物资短缺。都同、加坎迪瓦奈跟魔界之间仗一直没断过,整个巫师地的物资都很紧张,我们与凡人之间冲突不断……”

“好啦不说了,”亓霁摸摸他的头,“快睡觉吧,午觉起来以后我……”

“……里萨勒瑞恐怕守不住了。”

伊雷摩季亚说着另一只手也握住亓霁的手,两人指尖出现轻微的光亮。

“后天都同那边有个会,我必须到场,这次我会带伊雷东哈那塔一起去。”

“让他跟着你见见世面……”

“如果里萨勒瑞失守而我来不及赶回来,你就带伊丝塔莉索娅去昶岛。米薇尔兰在昶岛那边休养,在那里有我们的故交。无论如何,不要再去云州。”

“怎么,莫非云州比都同或加坎迪瓦奈更乱?”

“我母亲在我很小的时候去了云州,之后再也没回来。云州的巫师与加坎迪瓦奈一样,他们直属于神域,等级森严制度严苛,而且……云州那边一直主张拿你祭天,上次劫走伊丝塔莉索娅的巫师其中有几个就是云州派来的。”

“拿我祭天有什么用?能求雨还是丰收?”

“他们要拿你去神域交易,换取更多神赐的力量。如果神明不回应,他们就用你对付神明。”

“想什么呢,我现在哪还有……”

“你有,所以我才不让你出去。你……”伊雷摩季亚沉默片刻,似是极不情愿一般开口道,“那样的话大巫师的末日预言就成真了。伊雷东哈那塔出生的时候,他们说白炎即将吞天灭地,熔尽苍生,不能留他在赫弛瑞乌。伊丝塔莉索娅出生时,他们又说她是能拯救巫师地的女神,应当让她去加坎迪瓦奈经历试炼而不是继续留在赫弛瑞乌。”

“这么可怕?那你作为那俩倒霉孩子的父亲,他们没为难你?”

“只要我活着,他们就动不了我的孩子。”

“好厉害,哇,原来我身边躺着的是位魔力强大的……”

“你也是,”伊雷摩季亚的声音渐渐小了下去,看来是真困了,“我不会让他们伤害你。”

翌日下午,伊雷摩季亚便带着伊雷东哈那塔启程赶往都同。这天刚入夜时,亓霁就听到外面风声逐渐变大,森林里不时传来沙沙响动,便感觉气氛不对劲。后来她半夜又莫名突然醒来,下意识爬起来望向窗外,却没看到什么异常,反而万籁寂静风平浪静。她刚拉上窗帘,一回头就看见身穿粉紫色睡衣的伊丝塔莉索娅悄悄来到主卧,正立在门口不敢进来。

“妈妈。”

见伊丝塔莉索娅一脸怯生生的表情,亓霁赶紧走过去搂住她。

“怎么突然醒来?”

“我害怕。”

伊丝塔莉索娅说着一把抱住亓霁的腿,亓霁随即将她抱起来放上床。

“做噩梦?”亓霁给伊丝塔莉索娅盖上被子,“天气冷,你怎么没穿鞋就跑过来,不怕着凉?”

“妈妈,我在梦里找不到你,周围太黑,我什么都看不到。”

亓霁刚一躺上床,伊丝塔莉索娅就双手搂紧亓霁,乌发散落盖住亓霁半边肩膀。

“你这样胆小,难怪伊雷摩季亚说你不能去凡洛勋芦,”亓霁摸摸伊丝塔莉索娅的发顶,“你都快十岁了,还老要抱着妈妈呀?”

“我想跟你呆久一点。”

“你还能一直赖着我?小朋友总要长大……”

“你去哪里我也想去哪里,”伊丝塔莉索娅说着使劲往亓霁身上挤了挤,“只要你活着我就要跟着你。”

“小孩子话,”亓霁拍拍伊丝塔莉索娅的后背安抚道,“我就在这里呀还能去哪?你倒是长大后就该出去闯闯,别老是闷在家里。”

“妈妈,如果我以后变成了星星,我会在天上看着你,就像其他孩子一样。”

“瞎说什么呢,你为什么会变成星星?”

“伊雷东哈那塔说,你还有其他的孩子,”伊丝塔莉索娅眨巴眨巴眼睛,满脸天真地望着亓霁,“他们最终都变成了天上的星星。”

“我没有其他孩子,只有你跟伊雷东哈那塔,快睡吧,”亓霁抚了抚伊丝塔莉索娅的额发,这才注意到伊丝塔莉索娅脖子上戴着条眼熟的红绳,一扯红绳的另一端挂着个粉色贝壳吊坠,“这个项链是……是谁给你的?”

“爸爸出门前给我的,”伊丝塔莉索娅说着伸手捏住贝壳吊坠,“他说是你送给他的。”

“我送给他的?”亓霁依稀记得自己初次见到这个项链时明明是在Livin手里,这会儿怎么变成了她送给伊雷摩季亚,“我……我不记得……”

“他说是很久以前你送给他的,他靠这个项链找到你,”伊丝塔莉索娅晃了晃手中的贝壳吊坠,“爸爸说这个项链赋有祝福,所以把它送给我。”

“嘘……”

窗外传来噼啪刺啦的异常响动,亓霁感觉不对劲,于是下床走到窗边用手指稍微别开窗帘往外一看,发现屋外的透明结界不知何时消失了。她先是震惊地呆立在原地不知怎么办才好,毕竟这结界是伊雷摩季亚设下,没道理会突然消失。

外面又传来窸窣声响,森林里开始传出树枝断裂倒地的声音,她立马反应过来走回床边。这时楼下传来东西倒地的声音,亓霁意识到有人闯入,于是将伊丝塔莉索从被子里拉起来。

“伊丝塔莉索娅,不能睡了。”

亓霁给伊丝塔莉索娅套上件厚外套,又吩咐伊丝塔莉索娅躲在主卧,自己则披了件外套准备下楼查看情况。

“妈妈,我不怕,”伊丝塔莉索娅镇定地说,“我就在房间乖乖等你回来。”

“好的,”亓霁摸摸伊丝塔莉索娅的发顶说,“我很快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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