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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中)

梦呓——奇迹海

适逢涣王国建国两百年元日庆,戎海海神匀冭君领着白月华尊姬连玥来涣王国游玩。比起面容已是中年的匀冭君,姬连玥还是个翩翩少年郎,跟在匀冭君身边看上去就像他的儿子。姬连玥自嘲自己在姬太襄的四十多个儿子当中脱颖而出是因为老爹完全把他忘了,他的身份族里也没登记,他在凡间反而生得心智健全,百年间游历各地没病没灾,被发现的时候正因为长相太过年轻与实际年龄严重不符被人调查。运气好的他顺利躲过姬氏神族腥风血雨的内斗,乐得当一个傀儡族长。只是可怜了姬太襄那些有凡人血统的孙辈,被无辜牵连纷纷丢了性命。

“你随和好说话,又不爱管族里的事,奉你为主,他们才能继续肆无忌惮地捞好处,”匀冭君嗤笑道,“如今论实力,除了你们就是上官家,还有姜氏,沈氏……唉有钱的神明真好,不像我必须给主神家冲锋陷阵,上面一句话我就得卖命。”

“谁不知如今玄天家最仰仗匀冭君战力,飞黄腾达指日可待呀。”姬连玥比匀冭君个子矮半个头,故意往匀冭君肩膀上靠了靠,说话语气带着埋怨,“旁人不说我也知道,玄天家虽忌惮我家势力,却瞧不起我。莫说天帝只是看在我祖宗的面子上让我在流光君下面领了份闲差,可一向好脾气的流光君总是训我,说我这不对那不可。去年流光君大战飞天兕得胜,还平了未摩洲的拔氏叛乱,破格被大家尊为上君。天帝对他大为赞赏,还说要退位传位给他,结果流光君断然拒绝,说他资历不足还需继续磨练。拒绝是拒绝了,可他那大神架子如今端得愈加厉害,对我要求也越来越严。哎哟,我在神域那是孤立无援,小弟我往后可还指望大哥你帮衬哇!”

“说句犯忌讳的话,天帝面善心狠,我跟了他多年知道他不是个好相与的主。如今的天界不是过去的天界,天神也不是过去的神明,这帮神族的事情我是看不懂。你比我强多了,我虽是白珐水域一名大将,在天界什么时候有过优待?哼,白珐水域谁不知道,每次卖命出力的是我戎海战士们,可哪次论功行赏不宠着珑海显族。”

“哎呀,显族毕竟是风家内臣,又是龙中贵族……”

“龙怎么了,上一次魔族之战,龙不也有几支帮着魔界打天界吗!”匀冭君满脸写着不服,情绪激动地高声道,“哎,所以啊,像我这样不得志的人才更要及时行乐,主子不待见我,我更不能亏待自己。涣地我熟,赵勋这厮别的不说,酒量跟眼光都不错,这些年没少搜罗美人,哥带你好好玩玩。”

“风月之事,自然还得向匀冭君多学习。”姬连玥顿时精神百倍,方才的懊恼一扫而光,“全仰仗您指点!”

正巧这时一行身着绣飞鹭浅茶色公服,头戴白玉花簪的女文官经过,匀冭君瞧见她们,顿时来了主意。

“哼,瞧好咧,哥能文能武,”匀冭君神采奕奕,指着那几名女官说,“什么样的仗都敢打,什么样的女人都能驾驭,你好好看着。”

匀冭君跟白月华尊在涣王国享受着免费的吃喝玩乐,二人在涣王国逍遥快活不知不觉已有月余。姬连玥身居闲职,明着是替上司来祝贺实则是自己来游乐,而匀冭君不同。魔族突然入侵珑海,天界发来一纸调令命他去协助他的对头珑海显族抗击魔族,他心里不乐意也只能老老实实遵命。临走前,匀冭君与涣王国王子赵珺涣告别,并表示了他依依不舍又不好意思赖着不走的矛盾心情。

“涣王国不愧为宝地,这个……不仅采集各地珍宝,让我等一饱各色风情,呃……可惜我有重任在身,不能久留。这些日子叨扰了,多谢款待。”

“神君客气,”涣微微点头,语气平缓,“您是白珐水域大将,天帝点您去支援显族正是因为信任您,待您这回立功之后必定高升。”

“哈,借您吉言。对了,有个不情之请,”匀冭君压低声音,“想讨个佳人。”

“竟然有匀冭君看中的人,”涣佯装不知道实情,实则心中有数,“不知是哪位佳人如此幸运。”

“宗文馆的女文书,覃吟。”

涣一听故作神色紧张,匀冭君见涣变了脸色也跟着紧张起来。

“怎么,有何不妥?”

“不瞒神君,覃吟原是玳须国人,若将她带回神域……恐遭非议。”

“什么,玳须国?”匀冭君额上沁出冷汗,“玳须国不是……还有活口?”

“怪我一时心软,当初见幼女可怜便留她性命,”涣故作满脸懊悔,“她是国主私生女。”

匀冭君面色苍白,嘴唇颤抖地说不出话。涣见他脸色不对劲,忙转变态度。

“匀冭君莫要为难,覃吟身份特殊,若现在直接带回神域恐怕不妥。不如让她暂留涣王国,待匀冭君处理完公务,安排妥当后再回来接她。”

“好,好,多谢涣王子,那……告辞。”

匀冭君转身小跑着仓皇离去,慌慌张张的姿态跑出了一去不返的架势。涣看匀冭君的脸色便知事有蹊跷,于是嘱咐人专门照看覃吟。果然,派去的人回话说覃吟已有身孕。十日后,珑海传来战报,魔族大军进攻显族双方恶战,匀冭君与那万名珑海显族一同沉入海底深渊。珑海上空被毒雾笼罩,魔族将珑海变成了死海。

也正是这一年,驻守边界的瞭官宗瑭发现有一异物从天界落入涣王国国境,一道白光掠过便直接落入清海深处,当即传信给都城东呈。赵勋收到信报却不以为然,此时他的心思都在如何开疆拓土上,毕竟东北的厷郄族,西南的混居地仍旧混乱。王后却十分警觉,天界为流光君庆生办了个小型的寿宴,她自天界返回便听说有不明物体从天界坠入涣王国的边界海清海,顿觉情况不妙。

“天界不知出了什么事,我回来前听说天帝突然秘密软禁了流光君,”王后凌媛不安地对国主赵勋说,“落入清海里的东西到底是什么?”

“宗瑭说那物落入清海深处,清海的力量已将其镇压,”赵勋目不转睛地盯着法术在墙上投出的巨幅地图,甚至没偏过头看王后一眼,“若真是脏东西,清海也能将其净化,不必担心。”

“还是命人细细查探……”

“这事已经交代宗瑭去办,”赵勋打断凌媛的话,眼睛仍盯着地图,“王后还有什么事吗?”

王后是合巫出身,天性敏感的她认为坠入清海的不明物体与流光君被软禁有关,自此她便特别关注清海边界发生的事。然而自那以后清海一直风平浪静,没有发生任何异常事件,而后宗瑭的传信里唯一引起王后留意的,是那个被赵勋以赐婚的名义嫁去边境的宗文馆女官覃吟。覃吟嫁给了一个因渎职罪被流放到清海边上嘉娄族聚居地为奴,被罚世代守界的旧臣,当初还是涣亲自将覃吟送出都城东呈。覃吟生下一个儿子,因为养父是奴仆身份,所以没有冠养父姓只是取名为海。因覃吟的特殊血脉,之后涣仍时常关照海,而海也对涣十分敬重。

岁月流转,又到了花开的时节。这天一群少年在清海边嬉笑玩耍,玩闹间最年长的一个灰棕色卷发男孩突然向众人提起一件自称是惊天大秘密的事。

“听我妈说,清海里的水之所以像甘泉一样甜,是因为清海的海水是天神的恩赐。我妈还说,凡间的海水不好,不像清海的水是货真价实的神水,和凡间又咸又苦的海水不一样。我妈还说,清海里关着一个怪物。那怪物从前杀了好多人,是伟大的天神和我们贤明的国主联手将它关进了大铁笼里。可那怪物还是很猖狂,于是,咱们这的宗瑭大人就请巫族大巫师将它封印在清海的最深处,任谁也不能再将它弄出来……这将怪物放进清海里的艰巨任务,还是我爸爸完成的呢!”

其他少年都跟着拍手称好,唯独一个长着一头黑发的男孩不以为然。

“既然是谁也到不了的最深处,那你爸爸又怎么能到那里放怪物呢?”

高声说话的黑发男孩就是覃吟的儿子,海。海不像嘉娄族人一头灰棕色卷发,他样貌长得像覃吟,天生一双黑亮的眸子。因时常跟当地嘉娄族渔民一同出海,一身肤色晒得健康,但身材与嘉娄族人不一样,一看就不是本地人。

“这……除了我爸,谁也到不了!”最年长的那个男孩骄傲地昂了昂头。

“我不信,”黑发男孩淡定地说,“你爸的水性还不如我爸呢。”

“你说什么!”

眼看着两个相互不服的人就要打起来,其他人忙上前把他们各自拉开。

“走着瞧!”

年长的男孩愤怒地指着海,边挥拳边气冲冲地离开,其他人也跟着他一走了之,剩下海一个人坐在清海边的大榕树下无聊地发呆。

“有什么了不起……”海嘴里叼着一节树枝,忿忿不平道,“……我把那个怪物捞上来给你们看!”

年轻人有百分之两百的勇气,想到什么说什么,说到就要做到。海纵身一跃,跳入清海蓝绿色的海水中。清海的海水清澈透明且异常寒冷,海刚跳进海水内几秒钟即感觉浑身逐渐冰冷,四肢活动也困难很多。深海忽然出现一道巨大的推力将他往回推,可为了能亲眼目睹怪物的模样,他依旧倔强地往深海游去。

终于,他的双脚踩在了海底软绵绵的白色沙地上,一番四下寻望后,他发现了一个被长长的墨绿色海草缠绕着,外观像是花苞还在莹莹闪光的东西。难道这就是他们说的怪物?他满腹狐疑,脑袋里还没想明白,手已经先伸出去拨开那些缠绕花苞的海草,而他这冲花苞一伸手的动作,包裹花苞的亮光一阵剧烈闪烁,似是什么法术还是结界被触动,花苞将他弹出去十几米远。然而他不甘心,浑身都在因寒冷与害怕发抖,即使这样他还是游回去拿到了那个花苞,之后将它带出清海。

“嘘……累死了……刚才是怎么回事……唔,对了,”海浑身湿漉漉地摊倒在大榕树下呼吸着新鲜空气,手里还紧握着那个花苞猛地又坐起来,“……这是什么花?”

眼前这个白色花苞估计是因为在清海里泡太久,茎叶已经全部烂尽,唯独花瓣仍完好似是刚从枝头摘下。令海奇怪的是,花苞上裹着一张未被海水浸湿的纸条,纸条上的字迹已模糊不清。

“什么呀!”海撕下那张写满奇怪符号的纸条,端着花苞左看右看也没看出个究竟,“这干什么用的?真是奇怪……啊!”

花苞的缝隙里透出耀眼蓝光,一会儿工夫后花苞开花,花瓣卷起露出嫩绿的雌雄花蕊,那花发出的蓝光也随之更加耀眼。海吓得手一抖,慌忙将花扔出去两米远。白花落地现出一个人型虚影——那是个身体半透明的女孩,额上眉心处有一道狰狞的烙印,夕阳斜照下烙印闪着古铜色的微光。她用自己那双浅金色的眼睛惊恐地瞪着救她上来的这个人,毫无血色的嘴唇微微颤抖。她那双纤细美丽的手抓紧身边的几根野草,好像是那些草救了她的命。海见她身上只有一件单薄的长裙,赤着的一双脚同她身上其他地方一样毫无血色,下意识想给她找件衣服,但是他自己也只有一件湿透的衣服贴在自己身上,于是一时间手忙脚乱不知该怎么办,他两步走过去扶住女孩的肩。

“你没事吧!”

海没料到自己竟能直接触碰到眼前这个半透明的女孩,而被海双手接触后的女孩一双浅金色瞳孔瞬间变成同海一样的黑眼珠,身形也更似人类。她变成了一个同海一样年纪的少女,皮肤逐渐浮起血色不再是半透明的样子。

“……唔……”女孩缩紧身体,身体微微颤抖,“……不……”

“你很冷?”海瞪大眼睛,一副手足无措干着急的模样。

“……疼……”女孩猛地摇摇头,“……不……”

“是这伤疤吗?你这伤疤好像……是烙……”

海的动作比脑子快,他伸手触到女孩额上的烙印,本就虚弱地坐不稳的女孩吓得摇摇晃晃伸手推开往她脸上凑的这个冒失鬼。

“我叫海,你呢?”海仍旧一个劲儿上前,凑近那女孩的脸笑笑说,“唉,一开始我还以为你是多可怕的怪物呢,没想到,怪物原来长这么漂亮!呵呵!”

“海?”女孩偏了偏头,迷惑地望着眼前这个愣头青。

“你看起来比我小,应该叫我哥哥。”

“什么?”女孩脸上显出疑惑。

“你叫什么?”海饶有兴致地问。

“我……我……”女孩愣了一会儿后说,“……不知道。”

“不知道?怎么可能?”海乐呵呵地笑着,“是不想告诉我吧!哎,你怎么住在花里啊?为什么他们说你是怪物呢?”

“怪物?”女孩脸上掠过一丝警觉。

“别怕,我保护你!”海见她一脸警惕,讨好般地咧嘴笑道,“我带你去我家,以后你就是我妹……”

“不。”女孩冷冷地吐出一个字。

“给你换身衣服,再吃点东西……”

“胡说。”

“我认真的呐,你别那么凶。你这张那么可爱的脸,要笑。”

“不。”

“是吗?那我给你讲个笑话吧!”海似乎愈加兴奋,一副自信满满的神态,“我们这的小渔村里有一个老奶奶,她的耳朵不太好使,经常听不清别人说的话。有一次我和老爹跟村里人收工回家在路上碰见她,她问我今天我打了多少筐鱼,我说有几筐鱼,她说不吉利,我又问为什么,她说,‘七’不吉利。哦,‘七’在我们这儿是个不吉利的数字,因为数年前我们的军队曾被妖魔打败,还割出了好大一片土地,而那一天是七月初七。哈哈哈!”

女孩沉默地看着他,没有露出一丝笑容。

“哎呀,我就知道,”海失望地挠头,“我说笑话,别人从来不笑的。是不是真的不好笑啊?”

女孩依旧沉默,海把头发都要挠掉了也不知道怎么办,左右看看没人,于是伸手抓住女孩的两个手腕,要拉坐在地上的女孩起来,然而他发现女孩站不起来。

“你腿软吗,还是……”海注意到了女孩额上的烙印,“……是因为这个烙印吗?”

女孩苍白的双唇紧闭,不言不语偏过头。海下意识别过她的脸在她额上的烙印上轻吻了一下。只是一瞬间,似乎连周遭的空气都变暖许多,女孩周身有浅浅的浮光掠过,微光波浪般地传向四面八方。夕阳沉入清海,最后一线阳光消失时一并带走了女孩额上的烙印,女孩眨眨眼睛,扶住海的双臂站了起来。

“神明?”女孩望着海的脸出神,“你是?”

“我妈妈说,爱能消除所有痛苦,”海脸上露出憨笑,“不好意思哈,我就是……”

“大胆!竟敢擅闯禁区!”

海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一群侍卫给绑了个结实,还被按住头跪在地上。一个身着华丽长袍,表情严肃的女人突然出现,她的身后还跟着几十个侍卫。她戴着面纱,海看不清她的模样,但那个女人似乎对他身边的女孩十分感兴趣,径自走过来牵住了那个女孩。

“来,过来我这,”女人冲女孩温和地笑道,甚至张开双臂搂住她,“北极星把你带到我们身边,涣王国从此必定更加繁荣。别害怕,我不让他们伤害你。可怜的孩子,同我回去吧!”

“回去?”女孩不解地望着王后。

“回宫。”

“此物乃大巫师施旧术借灵气化形,身躯本就是虚幻之像。”

王宫内,国巫求见涣。清海边上的海解除烙印时产生的微光甚至传到了王宫,被国巫捕捉到,他慌忙来向涣王子报告。

“母后一直很在意,”涣面露难色,“她说从未见过此等灵物,定要好好保留。你也知道,她出身合巫,从来就爱研究先天灵物,奇珍异兽,为此都不顾我父王反对亲自守在那清海边上多年,我不想扫她的兴。”

“涣王子,王后不是为了她自己,她是为你而去。王后想借用那物为你补充因征战损耗的力量,此举万万不可啊!若被天界知晓,这……”国巫面色煞白,说话声音渐小,“……此物分明就是天界丢失的灵者,不知何故自天界坠入我国境内,被清海阻拦未直接落入凡间,不如还是将其重新封入清海……”

“不必,”涣见国巫话说得如此直白,面露不悦,语气坚决地回应,“此物既然落入涣王国,定是与我有缘。一切还是等母后回来再做定夺。”

王后一行当天便乘辕车返回涣王国都城东呈。刚化形的灵者脑袋空空,一路上沉默着双目茫然地望着车窗外。但这并不影响王后的兴致,王后给灵者起了个名字,灼,还让身边女官给她换上得体的常服。待涣在王宫内一处僻静院子见到灼时,她一身备选女媛穿的茜色常服,梳着矮髻站在院内的小石子路上,身上带有宫中女官都有的淡淡脂粉气。涣望着灼僵在原地,他不知道自己该如何处置这个灵物。比起玳须国人那点弑神之力,灵者是能瞬间将天神化作虚无的怪物。

“哥哥。”

涣尚在脑内紧张地思考该怎么做,灼回头冲他如此一声轻唤,涣的脑袋立刻转不动了。他呆愣片刻,随后上前几步伸手抚了抚灼的头顶。

“好。”

涣欣然接受了这个称呼,而灼也不似传闻中的灵者那样浑身杀气。恰恰相反,被海唤醒的灵者与普通少女并无两样,甚至较常人略显笨拙迟钝。涣向她简单地自我介绍,她也只是眨眨眼,面无表情地望着涣。

灼住的院子里经常出现身长五寸,胸羽一抹白,尾羽灰白相间的竹翎鸟。最初的一年,灼每日时常徘徊在半梦半醒间。院子里没有住其他人,唯有那三五成群落在枝头的竹翎鸟时不时传来几声鸟鸣,灼便时常坐在院子里望着那些鸟,一整天不说一句话。

唯有涣偶尔来的时候,她便与涣说上一两句话,再由涣带着她像孩童般学着读书认字。灼吃东西偶尔才吃一口,身体也不见长,为此,涣特意将自己宫里一个心细的宫人调过去照顾她的起居。灼却不太搭理那个宫人,没过多久找了个由头打发她走,之后仍旧是每天自顾自地望着鸟儿发呆,要么就捧着涣给她的书看。

“为什么国主给你起名也叫涣呢?”

灼从未害怕过涣,甚至在灼的意识中她与涣是平等的,所以说话时也毫不顾忌。

“我自出生起就被父王将心神与国之宝器同锁,父王的意思是让我与涣王国共存亡,”涣淡声说,“也是为了向天帝表明忠心,绝不背叛。”

“海也不是叛国,他只是一时糊涂误闯禁地。”

灼曾问涣为什么海要被关入牢中,涣只说因为海私闯清海海域禁地,触犯律法,视同叛国,于是判了无期。灼说若不是海闯入清海,她也不会被捞上岸。为什么海要被关起来,而她却在这里安然无恙。

“放心,等我成为国主,一定想办法为他减刑。”涣如此说道。

直到第二年花开时节,灼的话渐渐多起来,每天定时吃两顿,生活上也能自主料理自己,行为举止与常人无异。这日院子里落了只体型足有三只竹翎鸟大小,茶棕色羽毛的曦霞鸟。这只鸟头上有几缕蓝紫色羽毛,尾羽有几丝红色——是只雄鸟,扑腾几下翅膀落在院中矮树上,瞪着漆黑的眼珠时不时看向灼站的方向。

院子里几株新种的矮树不足半米高,叶片形似卷柏长着金色嫩芽,几处枝头还开着淡紫色的小花。灼立在矮树前除了听到清晨的鸟鸣,还听见有人断断续续的哼唱声,那轻声低语一般飘过来的歌声引得她踏出院门——隔壁院子里搬来一群女工,一个身着翠衣的年轻女工正哼着小调,见到她时满脸惊讶。

“阿芝姐,阿芝姐,有人!”

被唤来的闵善芝是神族后裔,女工们都习惯叫她阿芝姐。她是织院的女掌事,管着十二个制衣工,样貌端庄,眼尾生得略高,看人的时候目光有些凌厉。闵善芝嘴型生得圆厚,说话时声音高而不刺耳,刚好镇得住人又不至于让女工们心生反感。她技艺高超,可双手施展其家传的百丝绣技,被王后称赞不输天界神女手艺。王后偏爱各种竹林,闵善芝便在王后寿辰献上幅十米长的茂林修竹图讨得王后欢心。灼时常去织院见那些织工绣娘们忙碌,尤其喜欢在绣坊看女工绣各种纹样,时间一长她也跟着学了几分手艺。闵善芝是王后带到涣王国的人,灼的来历她心里有数,自然不会为难她。

织院的女工除了闵善芝外,其他女工相互称呼时都在自己名字最后一个字前加上一个衣字,所以大家都按织院的习惯叫她衣灼。织院的人大多没继承祖上法力,无非靠手艺吃饭,也没人察觉衣灼身份,只以为她是别处遣过来的女工。衣灼擅长绣花草祥云,因为一个人呆着也是无聊,就在绣坊跟女工们一道给王族绣衣料,挣个手工钱。织院里的女工们都是神仆出身,有时也凑在一块儿瞎聊天。尤其是绣坊的女工,她们能从伙食聊到天气,从外面的战事聊到宫里的闲事。

“都知道咱们国主酒量好,豪爽好客,在天界可有面子啦。”

“涣王子打仗厉害,又会读书写字,模样还长得好。”

“哟,瞧你这花痴样儿!”

“你还想嫁给涣王子不成?”

“谁不想嫁涣王子啊,轮得着我们这些人吗?涣王子将来铁定跟国主一样等天帝赐婚呀。”

“诶唷你还想当正妻呀,我要是能当个侧室……”

“就凭你那家世你也就做做梦吧!”

“哎,怎么不说王后强,王后娘家多厉害啊,若不是王后跟天后的关系……”

“嘘嘘嘘,少说几句吧,赶紧干活。”

闵善芝过来喝止,几个女人唧唧喳喳的声音这才停了,回头各自去忙手头的工作。

“衣灼,你来,”闵善芝冲衣灼招手,“涣王子在等你。”

闵善芝生性机敏,不光在织院,平时在整个东十坊她都能左右逢源。她特意在织院腾出一个隔间作为书房置办上书桌笔墨,还给衣灼要来三个书架放书。涣来的时候,她就沏上一壶古红,再端上两三碟点心,把仪式感做足,让旁人都知道涣王子看重织院的人,自然也就无人敢得罪她。

“年年今夜,月华如练,长是人千里。”

涣偶有空闲时就给衣灼带几本书,像教妹妹一样手把手地带灼练字。一句诗短短几个字,衣灼对着字帖写了一下午,越是简单的字她越是写不好,长字一撇更是伸得老长,涣握住她的手,连写了好几个“长”,衣灼直接不耐烦了。

“不写了,今天不写了,”衣灼伸着懒腰无奈道,“我天赋差,改天我自己练吧。”

“已经比以前有进步,”涣搁下笔,拿起衣灼写的一幅字,“想不到你一个柔弱女子,写的字却似男子一般洒脱。”

“字丑是吗?怪我写得太随意,”衣灼撇撇嘴,笑容别扭,“字像是要飞起来,哈哈。”

“不丑,别有一番韵味。”涣的目光仍停留在衣灼的字上。

“书里说,‘字如其人’,方才若不是你控制我的手,我的字只会飞得更厉害,”衣灼羞赧地望着涣说,“因为你人好看所以字好看,我相貌平平字也丑……”

“你很好看,无论是……”

涣话说一半停了,偏过头若有所思地望着衣灼。

“是什么?”衣灼疑惑地望着神情忽然严肃的涣。

“与天同寿,与地共生,”涣凝视衣灼,语气郑重地说,“众生莫不……”

“怎么了,”衣灼头昂久了脖颈有些发酸,可涣紧张的神情令她不敢挪开目光,“怎么突然这么严肃?”

涣似是深呼吸后,长舒一口气低声道。

“为之耽兮。”

灵者的力量随着时间推移渐渐恢复,可不知为什么这副名为衣灼的躯壳施展不出体内的力量。尤其是在面对涣时,也许是因海对涣心存感激之情影响到衣灼,也许仅是出于涣对她一直报以善意,衣灼甚至莫名地对涣有种特殊的亲切感。涣每次见衣灼时都会不时施展其神力,一举一动似乎是趁衣灼不备在她身上布下暗记,衣灼心知肚明却未点破,而是待涣走后将那些浅淡的术法痕迹一一徒手抹去。

身为涣王国储君的赵珺涣继承了神族与巫族的力量,寻常妖魔都不是他的对手。然而他的力量不足以控制她,因此衣灼并不害怕他。但海不同,海敬畏并崇拜涣,即使被关在大牢里仍对涣的恩情念念不忘,在海眼里涣就是世上最优秀的神。

涣王国大牢内关押的犯人很少,重犯多是关不了多久上头就会择日处决。衣灼一直认为全靠涣的保护海才能继续活着,也相信涣将来会释放海。关押海的重犯大牢离王宫足有百里地远,去那的人少车也少,想要去一趟并不容易。衣灼对外的身份是王后带入宫中待选的女媛,在织院候职,领的是织院统一支付的月俸,而织院女工只有一两个月才能休假出宫一次,忙时则半年也休不了一回。衣灼不想过于引人注目,只能候着时间出宫,再花钱单独租车去见海。加上每次探监一并带去的食物以及打点狱卒的东西,去一趟要花掉衣灼三个多月的月俸。好在衣灼给涣做事,涣会给额外的打赏,衣灼才存了点积蓄。

为了疏通人情,衣灼没少花钱打点,加上大牢内的狱卒都知道她身份特殊,便愈加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除非真的不方便也不拦她。因着衣灼每次去探监还会给当班的狱卒一点小恩惠,当班的狱卒都会同她聊上几句。

“我被征召了,往后我弟弟替我的岗,”今日当班的狱卒是个看上去年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他脸上带着兴奋的笑容,边带衣灼往里走边说,“但愿这次我能立功回来。”

“又要打仗?”衣灼很意外,“涣王子不是才回来……”

“没办法,我们位置特殊,”狱卒边晃着手里的一大串青铜色钥匙边说,“涣王国夹在天界与凡间之间,最初只是一片茫茫雾海,清海环绕涣王国变成我们与凡间的边界,我们……哎,反正涣王子很快要带人去凡间,听说这次还会同天神一起咧。”

“与凡人打吗?”衣灼好奇地追问,“为什么要跟凡人交战?凡人能斗得过神族?”

“不知道。其实凡间也有妖魔精怪什么的,也许是跟在凡间流窜的妖怪打。”

“是吗?唉,涣王子辛苦了,你们也辛苦。”

“哈哈,其实跟着涣王子立功,我们这些小喽啰才有机会得到封赏,”狱卒说话间眼睛都亮了许多,“运气好的话,还能在外面淘到宝贝。涣王国太小,哪里有我们发挥的地方,您觉得呢?”

“我不懂,”衣灼摇摇头,“我只是个普通女工,这些事情我一点儿都不清楚。”

“嗨,谁不知道您是……哎到了,您请。”

狱卒给衣灼打开关押重犯大牢的漆黑铁门,衣灼跨过门后几步行至关押海的那处牢门前。一道灰黑低矮牢门上开了个比人脑袋大不了多少的小窗,衣灼打开小窗,看到海蜷在墙角,借着石墙上一扇透风小窗投入牢房的几缕阳光,聚精会神地看之前衣灼带给他的书与手稿。

数年过去,海已是成人模样。尽管一直被关在这不足十五尺见方,条件简陋的石头牢里,他却从未生病,个头也长得与涣不相上下,站起来时头顶差半尺就能碰到房顶。从背后看去,身着灰色囚服的海身形瘦削。他仍是当年那样一头刚及耳的乌发,只是如今的他肤色苍白缺少血色,当见到衣灼来时眼睛便现出些神采。衣灼将带来的食物递给他,并将几册涣的手笔一并给海。衣灼看得出来,比起自己做的吃食,海更多地是盼望见到涣的亲笔文章。

“是的,厷郄族不足为惧……西南……西南边界太长,空间容易出现裂缝,我们必须加强防守。”

海总是能从涣的文章里解读出许多内容,衣灼则不太明白,只能默默地听海念叨。

“宣天防……涣哥……涣王子,只要有他在,没什么不可能的。”

“上回你说想念家乡的糖糕,我就托朋友帮忙带了些,”衣灼见海只顾看却不吃东西,于是说,“你尝尝味道,看我带的是不是……”

“是的,是的,”海说着忙抓起油纸里包的糖糕咬了两口,“是这个东西。”

“他们平时给你添荤菜吗?我给了钱的。”衣灼小声说。

“有,有,”海愣愣地点点头,偏过头有些怯懦地望着衣灼,“原来,是你……”

“你有没有缺什么?我……”

“没有,没有,”海连忙摇头,挪开了视线,“你回去吧,这里阴冷偏僻,你出来久了不好。”

也许是因为在这座冰冷的监狱中被关久了,如今的海谨小慎微,见到衣灼既不愿多说话也不太敢直视她,次次说不上几句话就催促她走。衣灼见海这副模样于心不忍,一直琢磨怎么救他。但海的罪名太重,莫说他父母不敢救,衣灼更不方便救他——除非劫狱。然而事实是哪怕她敢劫狱海也不肯。即使是进了大牢,海也没有忘记他对涣王子的承诺。

“我曾答应他,待我成年后就随他一同出征。涣王子对我全家有恩,这辈子我都要追随他,永不背叛。”

衣灼心知全靠着这个信念支撑海,他才能在这个沉闷阴暗的大牢里被关那么久却没有崩溃。衣灼身处王宫内,若不是每日在织院里找些事情做,听女工们嬉笑聊天,日子真就无趣又苦闷。织院里的女工各有所长,比如嗓音动听的衣萝,时常在院子里哼唱,衣灼初入织院那日听到的歌声便是衣萝唱的。而近日衣萝被家人召回,听说是要安排嫁给某国的一个领主。除了衣萝,织院其他同期入职的女工也陆续出宫嫁人,阿芝忙于带新人就把王后那边的活儿也堆给了衣灼。

“王后要给贵客备两身礼服,催得紧,你帮我盯着,千万别出岔子。”

闵善芝交代完衣灼便走开了,衣灼领过衣料时发现是轻软贵重的栾云纱,疑惑是什么样的贵客,忽然肩膀被人拍了拍。

“衣灼,吃不吃果?”

织院里有个经常分吃食给衣灼,面若芙蓉身材微胖的姑娘,衣茹。她总能在空闲时间顺来大厨房的茶点分给女工们吃,还经常给衣灼塞宫外的东西,衣灼给海的糖糕也是她托人带的。

“阿芝姐不是说你要回家吗,”衣灼见到笑眯眯的衣茹有些意外,“你这是……”

“哎唷,别提了,我不想结婚!”衣茹一边把嘴一撇,一边不忘把手里的果子塞进衣灼的嘴里,“我告诉你,我老爹要我嫁那个什么巴拉莫?巴鲁?唉不知道到底叫什么的,好像是离巫族领地很近的一个地方,说那户人家家主老婆病逝我去了能扶正,好过留在国内将来做个妾室。衣灼啊,我们这种身份的女人苦哇,哪怕是在织院做事攒点钱也是充作嫁妆,说来说去都是……”

“唔,这小红果真甜。”衣灼嘴里嚼着果叹道。

“……哎我跟你说正经的呀,你别光顾着吃。我下个月初就得走,我们这一拨女工除你以外就全走了,你也得考虑一下自己的事,别像我们这些苦命女人只能听天由命。”

“我是个孤女,没有家里安排婚事,在织院做工就行。”

见衣灼淡淡一句话就交代了,衣茹瞪眼望着她说不出话来。也许是因为念着衣茹总给她带吃食,也许是因为衣茹提醒她考虑自己,衣灼在赶制礼服的空档用边角料给衣茹做了个小手帕偷偷塞给衣茹,衣茹见到绣着团花的手帕顿时眼眶红了。

“栾云纱……”衣茹用袖口抹了把泪,“……我在织院做事那么久,从没得到过那么好的东西……你用羽丝线绣的吧,一看就是……”

“嘘,是上回给涣王子做披风时剩的一点线。栾云纱跟线都是我亲自领的东西,上面不会追查的。”

“衣灼,虽然你从来不提,阿芝姐也不明说,可大家都知道你是专门给涣主子做活的,你做的东西我哪里敢用。”

“你不说谁会知道呢,”衣灼不以为然地笑笑,“不方便送你显眼的东西,出宫的时候容易被搜走。织院的女工都是做了多年工也没穿过一件好料子,万一他们问起来你就直说是我的东西送你了。你说的那个地方……你家里把你嫁得那么远,以后怕是再也见不到你……”

“衣灼你怎么那么好,”衣茹抽了抽鼻子,“你是神明吗?”

“我不是,”衣灼听到“神明”二字顿感不适,沉默片刻后说,“此处国主,还有涣王子,他们才是。我不懂国事,也不清楚外面到底什么样,但见涣王子总是忙于征战,大概外面不太平,你出远门自己多加小心,照顾好自己。”

衣茹出宫那日,衣灼将衣茹送至宫门口,随后呆立在宫门口许久,直到一旁的守卫冲她打手势她才回过神。涣王宫的大门由一种特殊的矿石熔炼铸成,深灰色的城墙上在修建巨型金属支架。自衣灼入宫起,涣王国就在修这种暗金色的金属架,衣灼在宫外也见过这样的金属架,却不知道这种暗金色的架子究竟是什么用途。

衣灼返回织院要经过王宫正殿,走到正殿前她才发现,就连气势恢弘的正殿屋顶也布下了暗金色锁链交织而成的网。而在回织院的岔路口,衣灼见有工匠在一处空地打地基,另一边则在拼接一些暗金色的杆子,好奇心驱使她忍不住上前搭话。

“这是要修新宫殿吗?”衣灼尴尬地笑道。

“我要搭桁架。”工匠歪了下头说。

“桁架?还要打地基?有什么用?”衣灼好奇地问。

“不清楚,”工匠说,“咱就是按图纸干活,混饭吃呗。”

衣灼看到桁架的底座上刻着她看不懂的细小文字,像是古老的咒文,愈加迷惑到底怎么回事。她望着这群工匠做活就挪不动步,不知不觉日头升至头顶,这才想起今日按惯例要将换季的衣物送去储宫,赶忙回了织院。

衣灼其实不太喜欢去储宫。平时不仅织院,整个东十坊的大件东西做好都由储宫的宫人统一带回去,偶尔有单独要送的小件衣灼还是得自己走一趟——涣身边的宫人都知道,她有一个涣赏赐的扭丝纹玉佩,方便让她平时出入储宫送东西。宫人便借口不方便接触涣王子贴身私物辛苦她亲自送一趟,实际上就是送些常服跟被罩之类的东西,所以衣灼只好自己送。

涣很少在储宫,他多数时间不是在外面忙就是在去忙的路上,储宫修得再好他一年到头也住不了几天。衣灼这回去储宫也没见到涣,却偶然碰见涣的一个女侍,婴奴。婴奴是西南那边一个战败国摄政王的女儿,那头把她送来也许是为了不至于像玳须国一样被灭国。然而涣改了她的名字空给她陪侍的资格,将她安排在储宫一间偏僻屋子里,也没给能证明身份的像样物件,所以储宫的宫人私下都欺负她。婴奴身上穿的衣服跟衣灼这样的织院女工是同等级的织物,头上也是同衣灼一样就一根盘发的素银簪。婴奴独自坐在花园里的石凳上垂泪,衣灼见她哭得伤心便过去安抚她。

“怎么在这里哭?之前王后不是让你搬去她那边……”

“因为我怀孕而涣王子不在宫中,那边才让我过去。可孩子出生后,王后身边的思泾使就把我撵了回来。我已经很久没见过孩子了,他们不让我看孩子,还说我的女儿跟我不一样,说我不配做她的母亲。”

婴奴的眼睛生得本就有些微肿,再一哭更是又红又肿,眉眼似是都糊到了一起。这样的事衣灼本也没能耐管,但见她一个芳华正茂的女子哭得凄凉,想着总该安慰一下。

“别哭,”衣灼掏出怀中布手帕递给婴奴,“你没跟涣王子说吗,让他们别把孩子带走。”

“涣王子走之前交待过,可他一走就是一年未归,莫说孩子出生后都没见过,只怕他回来时孩子都大了,那时王后更不会让我带孩子。”

这种事衣灼确实无能为力。婴奴再怎么说也是涣的妾室,地位比她高,没有下面做杂活的人去管上面主子家事的道理。

“等涣王子回来你再找他好好说说,你就……不管怎么说这可是他第一个孩子,当然特别珍贵……”衣灼觉得自己语无伦次,话说不到点上,越说越尴尬,“……就说看在孩子的份上,求他体谅你吧。涣王子也没……呃,就你一个侧室,可你……侍妾?好像也不对。没事,他喜欢你,你们又有孩子,他肯定会帮你的。”

“可别这么说,我不过是战败国送来的礼物,我哥哥本也不喜欢我……多亏涣王子性格随和,待我宽容,他是第一个愿意对我好的人,”婴奴说着情绪缓和许多,脸上浮起一丝笑容,“只可惜他很少在宫里,我与他连话都说不上几句,总归不够亲近。若他能常在宫中陪一陪孩子,我与他的关系也能更亲近些。”

“那当然,涣王子性格很好,只是太忙了没时间陪你们。既然你是来和亲的,作为涣王子的女人,往后要是谁再欺负你,你就告诉他。你把孩子带在身边,带她吃好吃的食物,穿好看的衣服,将来她长大了就是涣王国最美的女人。”

婴奴被衣灼逗乐不再流泪,嫣然一笑拭去脸颊的泪说:“不,孩子健康我就很满足。”

衣灼一面暗暗叹气,一面嘴上继续安慰婴奴说:“你温顺谦恭,难怪涣王子喜欢你。我在宫里那么久,也没见他喜欢哪个女……”

“涣王子喜欢你呀。谁不知道,曦霞鸟落在东十坊,织院来了真知玄灵,人美心善,不拘俗礼,是涣王子倾心……”

听婴奴这么一说,衣灼瞬间收敛笑容打断她:“旁人闲言碎语不必理会。我本是个孤女,涣王子心善多有照拂。平日里我虽称呼他哥哥,身份还是差太多了。”

衣灼在婴奴困惑的神情中走开,经过衣灼身边的宫人见到她纷纷向她行礼。衣灼不理会宫人的举动,只顾一路往前走,却在储宫门口撞见自王后宫中来的思泾使。对方见衣灼有些神色不悦,停步打了个招呼。

“衣灼女媛?”思泾使穿着比衣灼上等的衣料,发髻上的金花钗镶着颗宝石,被日光一照闪着刺眼的光,说话时透着股高人一等的傲气,“怎的瞧着神情有些疲倦?”

“思泾使,”衣灼不喜欢被这么称呼,心中不快,但仍不忘向思泾使行礼,“只是近来手头事多,有些疲倦……”

“衣灼女媛为涣王子操劳,王后不会亏待你的,”思泾使一脸假笑,微微点头道,“王后一向中意衣灼女媛,只可惜女媛你不曾得子……”

“思泾使莫要笑话我,”衣灼勉强挤出一个笑容,“全蒙王后厚爱让我挂名女媛,我不过是个普通织工,见识短浅手工粗糙……”

“挂名?呵呵,衣灼女媛何必如此谦卑,”思泾使先是半掩面笑得更厉害,随即又调整好面部表情恢复一脸冷静,“宫中几人不知你和涣王子的关系?唉难为女媛平日里如此低声下气。女媛勿与那婴奴走太近,她毕竟是别国送来的人质,难说是不是细作,涣王子为显宽宏接纳她,实则另有安排。女媛切莫招惹是非,引火烧身。”

衣灼转头闷声离开储宫。走到门口时她回头望了望身后奢华气派的宫殿,心中涌起淡淡的惆怅。显然这个牢笼一样的王宫她是不想呆的,可她不能丢下海不管,而且自己力量一直没完全恢复,贸然行事风险太大。涣王国并不富裕,赵勋身为国主没少变着法儿提高国库收入,然而涣连年四处征战,开销巨大一直入不敷出。王室一再节衣缩食,整个东十坊都在裁撤人手,织院女工待遇不好也是事实。好在如今织院除了闵善芝就她资格老,没人为难她,她给涣做事新人也取代不了她,她便闲时看书,忙时多做活儿攒钱,日子过得平静而安稳。

入秋后,曾离开织院的衣萝又回到了织院。原来,衣萝并未顺利出嫁,而是被对方原样送回了家里。衣灼问衣萝具体原因,衣萝只说自己不能再回家了,从此跟着阿芝姐就成。回到织院后的衣萝仍旧在绣坊工作,直至皱纹爬上她的前额才请辞回乡养老。临别之际,衣灼将自己的一枚金书签作为礼物送给衣萝,衣萝接过礼物,激动地握住衣灼的手。

“这书签上刻着我的名字,灼,出宫的时候他们要是问起你就直说是我送你的,他们就不会没收,”衣灼交代道,“你出宫以后找地方把它融了分成小份,按现在宫外的粮价,这枚书签大约能换……”

“第一次见到你时我就知道,你跟我们不一样。年纪不饶人,我要先走了。”

衣萝望着衣灼,感激地双目含笑。在绣坊工作多年,她的眼睛已经熬得不如衣灼初见她时那般清澈。而且衣萝杂活多,手也早已粗糙发皱,不像衣灼的手仍旧如少女般纤细柔软。

“没什么不一样的,”衣灼被衣萝略微颤抖的手握住有些不好意思,目光躲闪,“都是干活的普通女工,无非我体质特殊些老得慢罢了。”

“能让涣王子另眼相看的人,怎么可能普通,”衣萝笑着摇摇头,“虽不知你为什么会在这里,也不知你还会继续呆多久,心善的小姑娘,愿你往后平安喜乐,顺遂无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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