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被封住的记忆（1）

不知何处的地下实验室里，几个人围着中央一人多高的培养罐，做着从未在世上任何宗教中，见过的古怪祈祷仪式。

培养罐中，原先的小白点正在慢慢扩散，隐约成了一个人形。

罐门打开。白雾弥漫。

雾气退散，原本围绕着培养罐的活生生的人，竟逐个地化成灰烬……一只玉足从罐中踏出。

“啊，神明大人啊！”

最后那个只留下上半身的男人激动地落下泪来，一只手上举，仿佛想要触碰，从罐中诞生而出的神明。

罐中女子牵住他的手，让他触碰自己的脸颊：

“真是辛苦了，我的信徒们。”

“只要为神明大人效犬马之劳，生死何足挂齿……”

这是那个男人死之前，回荡在空中的遗言。

在罐中降世的，就是万莫怜星云之下，所见到的——Q。

…………

躺在病床上的人睫毛微颤。

“太好了，你总算没事了！”依莲握住那人依旧凉凉的手。但现在这手，已经不是当初濒死的寒冷了。

“妈妈、我妈呢？”这是万敬续醒来的第一句话。

“我们的情报员打听过了，你妈没事。”

“那就好。”万敬续舒了一口气。——伍丹青没对她动手，真是太好了。

“其实……”依莲欲言又止，“我有一件事情想说——”

“我知道。尚先生在我和克隆体决斗前，就已经去了。”

依莲睁着大大的眼睛，惊讶地看着对方。

万敬续的双目直视前方的墙壁，像是在回忆着什么，笑着说：

“他告诉我了。”

依莲没有回应。

万敬续看着自己的另一只手。在苏醒前，手里还有握着那碎片的触感。可苏醒之后，一切都化为了虚无。

那果真只是个梦吗？

…………

尚先生的葬礼在教堂里举行。这是根据他先前立好的遗嘱选定的。万莫怜的母亲和机械“万莫怜”，都出席了这场葬礼，还有尚先生之前的几个同事。由于他死的凄惨，他们每个人都万分悲戚。

万敬续就坐在他母亲的身后，默默地注视着她。

他只说自己是尚先生的一个朋友。

依莲的师傅陈无音竟然也在。她说她是尚先生的一个故交，这倒令万敬续与依莲吃惊不少。

洛丽塔转到了组织附属的研究院，已经差不多痊愈，只是双腿暂时还无法动弹，由她小队的其余四人陪同之下，也来参加了葬礼。一番说明后，万敬续对其表达了谢意。

柯警官也现身在了教堂中，他是调查尚先生死因的主要负责人。

“知道他住址、你的组织样本和数据的，只能是他的秘书。”

柯警官低声对万敬续陈述案情。

“秘书人呢？”

“这就奇了。他没有逃跑。我们在他自己家里发现了他的身体。他走得倒挺安详。我们去的时候，下半身都没了……而且，后来法医发现，他家根本就不是第一案发现场。”

大概是被“正纲常”的人灭口了吧。万敬续想着。

“对了，我知道为什么觉得，以前见过你了。”柯警官看着尚先生的遗像，又对着依莲说，“很多年前，你和这位尚先生，似乎问过我一件案情——”

“你看L女士身旁的那人是谁？”

万敬续岔开话题。关于依莲丢失掉的记忆，其中有一些，他不想让依莲回忆起来。幸好，那个碎片是没有的。

L女士也来到了教堂吊唁，但她不是一个人来的。她的手边，挽着一个短发的、抽着仿真烟的黑衣女士。

在SGEO组织里，流传着这样一个传说：

L女士的伴侣，就是组织的创始人W女士，短发，黑衣，喜好抽仿真烟。

那位真的是组织的创始人吗？

“不好意思，我还是来晚了。”

过道上传来长筒靴的声音。

一位系着蓝丝巾的女士，独身一人现身于教堂之中。

似乎没有一个人认识她。除了万敬续。

那是Q。——一切都不是梦。

Q在万敬续的身旁坐定，轻声对他说：“我已经很久，没来参加自己的葬礼了。”说罢，把一个闪着异样光辉的东西递给了他。

万敬续低头一看，那是依莲的记忆副本。等再抬头时，那位女士已经走到了自己的棺椁前，正献上一束特别的花。

也是时候将记忆还给莲娜了。无论是好是坏。

就这样想着，万敬续拿着碎片，朝着依莲的额头一贴，冰封的记忆，开始苏醒……

…………

将近二十年前，在那个只围绕着一个孩子的研究所里。

来去匆匆的研究员们，按部就班地进行着各种化验和实验操作。那个孩子早就学会识别，他们面容之下，把自己当做非人实验体的真实态度。

那些研究员表面上把自己当成小孩子，实际上却把他，排挤在“同类”这个概念之外。他们总是诱骗着他，做各种可怕又残酷的实验，还安慰着说，那些痛苦都是正常现象。

这一切只因为，“他”，是人类历史上迄今为止，唯一一个无性人类。

研究者中绝大多数都是男性，就算有女性，也只是在男性的领导下做事。

只有那个叫“尚先生”的人，是不一样的。

也只有他的到来，才让这个孩子看清了这里的真相。

他给了“他”一个名字：Q。（注：后文称“小Q”）

在这之前，这孩子拥有的，只是一个冷冰冰的编码。

尚先生给小Q带来了第一本书，亲自教会“他”识字。他的权限似乎很大，甚至能第一次赋予这孩子，一个完全独立的、正常人类的房间。

小Q再也不用像标本一样，待在培养舱里了。

作为一个孩子，这个无性人的学习效率惊人得高，才只有四五岁时，小Q便掌握到了社会上各种各样的常识和知识，当然，也包括人类中的男女之别。

于是有一天，“他”只告诉了尚先生一个人：

“虽然我的生理构造不同，但我想，我的‘内里’，应该是个女性。”

尽管这在研究上，会是一个重大发现，但尚先生并没有告诉其他人。他把这个结论隐瞒了下去。小Q明白，他是在保护自己的“隐私”。——这是“人”的权力。

在这之后，只有尚先生会称小Q为“她”。

和其他孩子一样，小Q也会缠着尚先生这半个“父母”，问自己从何而来。

对于这个问题，尚先生似乎总在思考着如何回答。等到他确定，这孩子有足够的能力接受答案时，他才说：

“研究胚胎学的一个伯伯，发明了一种可以让女孩变成男孩的方法，但缺乏实验。正巧，有个富人要生男孩，继承他们家的财产，所以——”

“我就是这个实验体。”

尚先生点点头。他告诉小Q：

“你的父母也是只希望生男孩，所以顺理成章的变成了受试对象。

“你生下来后，他们便将你遗弃，我们公司同你出生的医院有不少关系，你就在私底下被卖给了公司，然后就来到了这里。”

“所以我不应该想着找我的父母，因为我不是男孩，他们并不需要我。”

尚先生似乎是狠下心：“是的。”

“我不会找我的父母的，我有尚叔叔就足够了！”说着，小Q扑进他的怀抱。后者紧紧抱住了她。

从那以后，小Q便有意识地去了解更多的性别方面的内容，但——

很显然，看的越多，也就越觉现世灰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