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篇

夜凉风急，卷起地上的落花残瑞，一团团、一阵阵，送入帷幕。

天上一轮皓月映得旧竹帘子发白，像是罩了一层寒霜，衬得那飞上珠帘的残红犹如啼血。我早已神游天外，任那半卷的竹帘打得门框噼啪作响。

雍正八年。

十三弟的病越发严重，经常咳而不止。我命太医过去细看，太医只道：“恐怕……十三王爷，日子不多了。”

于是每日上完朝后，我都会抽出空闲时间去看他，陪他说说话，下下棋。偶尔他也会好起来，进宫来陪我散散步。

正批奏折间，太监进来禀告：“禀皇上，十三王爷……怕是……”

我扔下手中的笔，急忙赶过去。屋内承欢正忍着眼泪坐在榻上，看我来了，忙唤道：“皇伯伯。”

我坐在十三弟的床头，只听他气若游丝地唤我：“四哥。”

忍了多时的眼泪却忽然涌出，无声地流着，只听他我而去呢？令我情何以堪，痛何如哉？冥冥无再期，哀哀望松柏！

十三弟走后，我大病了一场。在这场病里，也难得地休息了几个夜晚。年岁一点点增长，早年的怨怼、不平、愤恨种种，都被岁月磨砺得平静而坦然，一个温馨的情节，一句暖心的话语，都可以回味许久许久。

雍正九年，皇后薨。

那个温婉贤德的女子，在我的身后，安然地守护了一辈子，没有一句怨言，满是心甘情愿。

最后，她也走了。

我站在紫禁城的楼阁上，看光线一丝丝收拢回西边，落日半躲在云后，抖落出赤朱丹彤，将紫禁城笼罩在一片金碧辉煌中。我的身子沐浴在轻柔的暖光里，俯瞰着横在脚下的整个紫禁城，眼睛深处却已空空的。爱与恨都悉数离去，只剩我了。

九重三殿谁为友？皓月清风做契交！

雍正十年。

一眨眼，又到了若曦的忌辰。这天早上，我在黎明的阳光中悠悠转醒，恍然间看到她在那里，小轩窗，正梳妆。而我，却已尘满面、鬓如霜。

处理完政事，来到了野外，当年洒落她骨灰的地方。

我静静地站在那儿站了一会儿，任风拂过鬓发，将往事凭吊。

料得年年肠断处，明月夜，短松冈。

你曾说你不是这个时代的人，我当时说过，不论你在哪儿，我都会去找你。若曦，既然生死不过是一条界线，那么，我们早晚都会相见。

回到养心殿，徐徐铺开画纸，画了一幅画。画的是圣祖年间，那次她给我的点心里放盐的场景，那时有我，有十三弟，也有老八、老九、老十、老十四。皇阿玛仍然坐在主位，旁边低首站着一个侍女，头上戴着木兰玉簪，手上戴着凤血玉镯。

若你真的可以看到这幅画，请你明白我的心意，明白我“老来多健忘，唯不忘相思”，明白我早已不恨不怨，在巨大的思念面前，一切的一切都化为了虚无。在我心里，只有我和你，在上天的刁难面前无所畏惧，哪怕是死亡把我们隔开，我们也在倔强地相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