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按理说，再过几日便是你秋季开学的时间了，但眼下这时局，恐怕是走不了了，霍玉珠也挂来电话说父亲说时局不稳，等好些了再去也不迟，但你隐约觉得，那个校园，或许你再没有机会回去了。就算你去了，张万霖这边又不知道会如何，到时候你更放心不下，你便打电话去了学校，直接办理了退学。

这事情你并未与张万霖商议。文件寄到的那天，张万霖十分诧异，瞪着眼睛问你，“囡囡，怎么不上了？”

“万霖，日后有机会再读也是一样的，眼下时局正紧张，我放心不下你。”你虽然舍不得大学校园，却更不想他出事，便扯出一抹牵强的笑对他说。

张万霖没再追问你，只是轻轻从身后拥住你，将下巴放在你的肩膀上，沉沉的，就像你们的宿命。

投桃报李的道理你是懂的，他曾为你做出过让步，那现下他泥足深陷，你也该为他也做一点事，哪怕只是一点微不足道的陪伴。

世道不太平，你留了张庭琛在家，按着学校的课程让他继续学习。这天，暴雨如注，你坐在窗前看说，时不时抬头看看窗外的雨幕，心里乱作一团。

李宝章前些日子刚借着永鑫公司的势力平息了码头工会的暴动，今日要在广场上将码头工会领导人的尸体示众，不许家属收尸。你心里明白，此举并不能震慑民众，反而会激起民愤，同胞的血会变成这场斗争的催化剂。

“妈，看我的作业。”张庭琛穿过前厅，献宝似的将手中的宣纸递给你。

你看了看他工工整整的笔迹，将纸张叠了起来放到一边，将他搂入怀中。

“庭琛啊，你觉得，怎样才算是好人呢？”

“嗯……像妈这样，不欺负人，对人好就是。”张庭琛似懂非懂的回你。

“庭琛说的对，但是做人呢，要能够明辨是非对错，懂得善恶美丑，再约束自己，才是好人。”孩子的理解总是那样的简单又真诚，但为了让他长成一个正直的人，你还是要多说一些。

张庭琛懵懵懂懂的靠在你怀里，“妈，爹不是好人，对吗？”稚嫩的声音细若蚊蝇。

你停顿了一会，才开口说“或许以前不是，但以后，会是的。”孩子虽小，但对于身边人的态度却极为敏感，多多少少是能够感知到一些的。

张万霖算不得一个好人。站在他身边的你，虽然没有亲手作恶，但，置身事外，就能算是好人吗？离开的事情筹谋的越深，你的心里便越慌，此前你已经和张万霖看好了香港作为庇护之所，决定好之后他便在那边置办了些田产。无论如何，你不希望张庭琛受到伤害，毕竟，稚子无辜。

“妈保证。”你搂住怀中小小的身躯，张万霖当然不算好人，那你呢？置身事外就能说自己是好人吗？

这一天格外的漫长，窗外的雨声扰的你无法集中精力看进一页书。雨声渐渐小了下去，天色也渐渐的暗了下来。

熟悉的汽车划开雨幕驶进张公馆，你看着张万霖下车，急急迎到门口。

“怎么样了？”这一天的压抑让你有些乱了方寸，张万霖看了看你，又握了握你冰凉的手，示意你不要过分紧张。

“先用饭。”他看起来有些疲惫，拉着你坐到餐桌前。仓桌上的气氛依旧压抑，自工会起义，许多顿饭的餐桌都是沉默不语的，你和他都怀揣着心事，连带着张庭琛也只闷着头吃饭，吃完便从高背椅上溜下去，跟着刘妈去了自己卧房。

“洪三反水了。”吃罢饭进了卧房，他点了支雪茄，嘬了一口，又吐出一串烟圈来。

“陆先生的这个弟子，从来不是善茬。但我一直都以为他是利字当头的，却没想到他会选择站在永鑫的对立面。”你料到了今天这个局面，却没想到自己确是低看了洪三一眼，今日他的做法，倒像是有几分民族气节的仁人志士。

“他会给你们带来很大的麻烦。” 你又接着说道。

“是，他对于永鑫的了解很深。”烟雾里他的脸色晦暗不明。

“李宝章处理的不妥善，这次暴动不成，还会有下一次。”全国各地都在起义斗争的情况下，就算三大亨这次料理了严华、洪三，也总还会有其他人。“下次见到洪三，万霖，稳住周旋，好吗？”你不由得出言提醒，张万霖的脾气秉性你最清楚不过，每次遇到洪三，总要碰一鼻子灰。既然这块石头这样大，那不如绕开他。

“我不会再上那个小赤佬的当了。”张万霖捻灭烟头，咬着后槽牙说。

你见他这副犟头犟脑的模样，便知道你的规劝他并没有听进去。你没再劝他，轻叹一声，洪三与永鑫公司恩断义绝，日后再见少不得对立的局势，若再差，便只有兵戎相见了。

很快，国党开始满城搜捕gong党，十里洋场还是一如既往的繁华，但这繁华背后，却让人嗅到了一丝危险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