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应酬完宾客，你搀着晕晕乎乎的张万霖走进卧房，他看似喝的不省人事，手却一刻也不曾闲着，于是门一关你便放开手，任由他跌在床上。

“行了，别装了，压根没醉。”说完你便转身出去，想着冲一杯蜂蜜水给他，回来时他已经斜倚在床头，脸颊红红，眼睛亮亮的望着你，昏黄色的灯光更让房间里的气氛暧昧了几分。

“给你。”你被他盯得脸上有些烧灼，想借着手中的蜂蜜水岔开话题。

“我有一个夫人了。”他嘴里边嘟囔着，轻轻用手指划过你的手背，从你手中接过杯子，目不转睛地看着你。

“你只有一个夫人了。”你觉得他这副样子很是可爱，笑嘻嘻的背着手，将他的话复述了一遍，将那个“只”字咬的重重的念给他听。

他刚好喝完，将水杯放在床边的矮柜上，见你学他，便手臂一伸将你圈入怀中，“我只要这一个。” 他认真的盯着你的眼睛，琥珀色的眸子里盛满了你的影子，突然让你的心跳漏了一拍。

“好啦，我也只要这一个。”你忍不住摸摸他灰白的鬓角，终究是年岁不饶人啊，即使前路祸福未卜，只要两人能在一起，就是上一世求来的福分了。你突然觉得鼻尖一酸，赶紧伏进了他怀中，大喜的日子，不该见眼泪的。

“我会陪着你。”你还是带上了一点鼻音，祖父母去世之后，你便知道，从此就是一个人了，蓦然在这世上有了这样一个能与你作伴的人，让你觉得心里多了几分柔软之处。

“我也是。” 他拍拍你的背，小心又郑重地说。

窗外的月光温柔如水，这一晚，你们相拥而眠，像世间一切平凡的夫妻一般，感受着彼此的体温，听着耳边平稳的呼吸。就算外面风雨飘摇，但属于你们的这一方，仍旧是平静的，为了维持这样的平静，就算付出再大的代价，也是愿意的。

成婚第二日，他早早就去了公司。他手上的事务沾染的越少，到时候的牵累就越少。但因着许多事务都需要提前拟好交接方案，所以近来张万霖在公司的时间越来愈长，永鑫公司里边不知情的众人都议论说张大帅宝刀未老，纷纷猜测是不是和上次徐特派员所赠的金银二虎有关。

这件事情你是听人说起过的，徐世昭送了三大亨一金一银两只制作精美的老虎摆件，明面是赠礼，实则是要三大亨拿出明确的态度和立场，这其中又暗暗包藏一点祸心，一套二桃杀三士的把戏，日后若是三大亨立场对了，继续在上海滩称王称霸，届时也必定因为这件事情心生间隙。到时候再挨个铲除这三位，就不费吹灰之力了。这徐世昭果然是老油条，这一手连环套使的很是精妙。

你曾问过张万霖对这件事情的看法，话里话外倒也听不到他的在意，既然不在意，那这件事情便不会威胁到你们。现在唯一让你担忧的，只有那个滑头洪三，张万霖每次见了他就一副恨不能啖骨噬肉的样子，每次都乱了方寸，白白让洪三戏耍一番，碰的灰头土脸的。

这日张万霖难得的回家来用午饭，进门时你却看着他面色凝重，没有多问，只是拉着他的手去了餐厅用饭，午饭就在沉默中结束。饭后他便拽着你进了卧房，重重地坐在了沙发上，拉你坐在了他腿上，你只由着他抱着，轻轻抚着他的后颈。

“侬不问吗？”他将头埋在你胸前，好像被抽干了所有力气。

“若是我能听的，你自然会讲给我听，若是我不能听的，你说了我也只当没听过。”你轻轻把头靠在他头上，他的短发有些扎人，让你联想到幼时曾经摸过的虎皮的触感。但就算是一头猛兽，也该有一个能够舔舐伤口的港湾，眼下，你就是他的港湾。

“要做选择了，囡囡，今早老三举报码头工会暴动，永鑫公司的立场很明确了。”

“两党之间的争斗，难免要做出选择的。”早听说洪三跟工会的人走的颇近，大抵这次，这个滑头早早的就做好了选择。

“大哥他们要我杀了严华。”

你没有想到霍天洪他们会让张万霖去做这样的脏事。国党若成，此事便是三大亨鼎力支持的最好见证，**若成，兴师问罪之时只消给张万霖扣上一顶“破坏合作”的罪名，推出去顶罪便是。这样的法子必定是陆昱盛所出，他向来是不说出卖，只说选择的。

“非要这样吗？”你心下有些慌乱，只问出这样一句来。

“必然如此。”他深深的叹了口气，“我不想再沾血腥了。”你知道他说的是实情，但这样的话无论说到哪里，都不会有人信，杀人如麻的张万霖怎么可能一夕之间就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呢？

“那做完这件事，我们就离开吧。”这一次吉凶未卜，你能做的就只有陪住他，无论是吉是凶。

山雨欲来风满楼，到处都充斥着一种紧张的气氛。你蓦然想起，前些日子张万霖说洪三带着清镔铁券去寻找永鑫公司的宝藏，你的直觉告诉你，或许洪三真的能够找到莫干山埋藏已久的宝藏，到时候他会名扬上海滩，但在这之后，事态不知又会向哪个方向发展。

你暗自揣测了两个最有可能的结果，一是洪三找到永鑫公司的宝藏，用来对付三大亨；二是洪三找到的“宝藏”，并不是真正能用到实处的，就像以前话本子里常讲的那样，开山鼻祖只给自己的后人留下一句话三初生牛犊不怕虎，还是三大亨老谋深算稳坐钓鱼台了。作为“宝藏”。

但无论是两个结果中的任何一个，抑或是其他结果，最终都必然导致洪三跟三大亨之间决裂，洪三的翅膀已经硬了，就算是他的先生陆昱盛，也未免能制衡他。陆先生的这位门生，最终还是给他带来了不小的麻烦。现下只能等着看到底是洪三初生牛犊不怕虎，还是三大亨老谋深算稳坐钓鱼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