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这一段时间有在看吗？”
两人都不开口，这气氛有些莫名尴尬，肖战便开口缓和了一下氛围，不过他面上表情没什么变化，就像是平常闲聊时顺嘴提了一句，很自然地开了口。
“嗯。”
接着又是一阵沉默，但是不久，王一博突兀地问了一句话。
“为什么要教我写作文？”
肖战握着筷子的手顿住了，放慢了嘴里咀嚼食物的速度。他也没意料到王一博会问这一出，说实话，他没深想过。在学校里，他们依旧是师生关系，王一博这一问属实是不太礼貌，不过二人都没太在意。
在王一博心里，他从来都没将肖战当做老师，因为二人的年纪相仿，肖战长相偏幼，他一度以为肖战和他一样，还是个未成年。
肖战没急稍稍点头，低着头用筷子搅了几下，用舌头顶了一下右腮，带着笑意开口。
“那你为什么不好好写作文呢？”
“上次我不是说得很清楚了吗？因为我写不出来。”
“写不出来是因为你不想写，我是想问你问什么不好好写。”
王一博眼睫动了几下，咽了几口口水，扭头将视线挪至糊着几团黑的墙面上。
“因为我觉得写这没什么意义。”
“没意义？”
肖战眉头跟着皱了起来，嗤笑一声，他放下手上的筷子，想听王一博接着说。
“对，就是没意义。就算我写好了又有什么用呢？考试给我一个高分？然后呢？可以上大学，可是我连大学是什么都不知道，上了大学可以干什么呢？在这四年里大家都已经早早学了一门手艺赚钱或者直接去南方打工挣钱，而上了大学只能白白荒废四年。”
王一博很平静地将心里话道了出来，就算是问句，他也问得不轻不重，好似只是在陈述。
只留下了肖战在一旁震惊，被他这一段话惊得半天开不了口，他不明白王一博为什么会这样想，甚至说，根本就不理解。
他们本就是两个世界的人，处在两条永远无法相交的平行线上。
“你真的是这样认为的？”
王一博难得看肖战拧着眉，他语气里都带了些怒意。
王一博不得不承认，他被肖战身上特有的那种气质所吸引，但同时，他也无法除去对像肖战这种城里人过来教书的偏见。
“不是我是这样认为的，是这儿的所有人都这样认为的。”
愚昧。
肖战脑中蹦出的只有这二字。
但肖战没有权力去管他劝他，也没有义务，肖战整理了表情，换回以往疏离的笑容。
“既然这样的话，那我也没有再教你的必要了，毕竟对于你来说，这是一件既浪费时间又没有任何意义的是了。再这样耗下去只是在徒增你我的负担，对谁来说都不是一件好事对吗？这样吧，以后体育课你都不用来了，你放心，这几天我会抽时间和李老师说明情况的，你不用担心。”
明明将自己心里话讲了出来，明明再也不用去听自己不感兴趣的课程，不用再去写自己压根写不出的作文，可王一博心中并不痛快，甚至说心口添了几分堵意，压得他有些喘不过气来。
无数种情感和语言在他心里混杂，王一博刚想抬头和肖战再说一句什么，却发现对面已经没了他的身影，他走的是如此决绝，就像那天拿着纸飞机消失在王一博的视野里一样，没有丝毫的留恋。
王一博自嘲式地冷笑了几声。
果然，最终都是要走的，不会有任何的犹豫，不会有任何的留恋，肖战也一样。
没了肖战的指导和教育，王一博却还是逃不掉李娟的课，体育课他依旧还是要乖乖地拿着作文本去找李娟，听她枯燥地讲着所谓的写作文的技巧和方法，记着她说的写作文的模板。
每次体育课去办公室，他都会和先前一样下意识地看向角落，可是不同的是，那个位置从那天两人在食堂不愉快的一别后就一直是空落落的。
先前在李娟面前，王一博都是不太会情绪外露的，所以李娟没法意识到他的真实想法，可这几天，王一博实在有些太不对劲儿了。她偶尔几次给王一博提问，王一博都没有回应，没办法，她只好抬头看王一博是不是在走神，顺着王一博发愣的视线看了过去，李娟看到了肖战的座位。
“你在看肖老师吧，他一般下午都没课，基本上不会来的。前几次人家不是给你讲得好好的嘛，现在不给你当老师了，你又惦记上人家了，不过说实话，肖老师教你的那段时间，你的作文水平真的是突飞猛进,最近不知道为啥，是不是肖老师没教你，你又没好好学了……”
李娟在说什么，王一博都没仔细听，他听一半漏一半，心里的失落感随着李娟的话语愈放愈大。
他是真的很想见到那个熟悉的身影，哪怕一眼就好。
但他也害怕，一年以后，那人会回到自己原本的城市里去。彻彻底底地，王一博再也没法见他。
下课王一博照样会趴在栏杆上傻傻地盯着草场发呆，没人会问他为什么要这样做，就连他自己也没好好想过，也许就是习惯吧，像先前一样。知道有一天，那个在他心里落了层灰的名字再次在脑海中想起，他也顺势拨开了厚厚雾，轻轻拂去那层灰尘，让那个名字像先前那样，再度刻在他心房最活跃的地方。
他是来看肖战的。
可那个曾经让他久久不能忘怀的身影再没有出现在过他的视线里。
也许是在故意躲着他吧，但王一博确实没有看见，也许在他坐在教室想着那个名字发呆的时候，那人已经悄悄走过，不会抬头。
十月中旬，正值秋季，却突然来了场猝不及防的大降温，对于当地的人来说已经见怪不怪了，好似每年都会来上这么个一场，等到这几日过去，又是暖洋洋的好日头。
老旧蓝色玻璃柜台上放了个屁股上扒了好几圈胶带的破收音机，隐隐约约可以从泛黄的胶带里瞅见里面的两节五号电池。收音机被摔了好几次了，都是王一博手滑不小心摔得，有一次摔得太狠，盖电池的盖子都给甩飞了，二伯家的幺儿子不懂事，咿咿呀呀的跑了过来要找王一博玩儿，还没等王一博张嘴警告，那小孩儿一脚踩到了面前的盖子上，踩了个稀烂，粘都粘不上。
日头落了下去，天边镀了一层紫，没一会儿就完全黑了下去，冷风飕飕地往里灌，送走了最后一个来买打火机的客人，王一博就将木门合上了，顺手插上了木门闩。
收音机方才还咿呀着放着奶奶最爱的曲儿，王一博翘着木椅子前脚，头顶着泥巴墙，闭着眼窝在棉衣里晃着椅子。现在那木讷机器里却只剩下断断续续的残喘，如同喉管里卡了痰的老人家，预告着生命终结的到来。
“一博呀，我乖孙，这……这是咋啦？咋听不见啦？”
奶奶刚点上了一个红蜡烛，一叹气，烛影摇动，她对着针眼戳了半天也戳不进去。
王一博张了眼，听了这话一骨碌从椅子上站了起来，瞌睡也在一瞬没了。被祖孙俩儿围在中间的烤火盆印得人脸蛋红彤彤的，王一博从旁边绕了过去，宽松的裤腿扑棱起了一地的灰。
他还没眯醒，倚着柜台拿起收音机上下仔细观察了个遍，对着它的脑袋猛地拍了几下，断断续续的语言又从里面传了出来，再拍几下，连续的语言越来越长，最后，又恢复了正常。
“变天了。”
奶奶扶了扶鼻梁上的老花镜，将分叉了的老是戳不进针眼的线头放在嘴里抿了一下，而后拿了出来，对着又是一戳，线穿了进去。
“对，很冷，奶你多穿点儿。”
“放心哈哈哈，我们这儿啊都有木炭来烤火，暖和。”
奶奶在手里给王一博前几天不小心划破了口子的棉服打补丁，不时对着光提起来抖抖，看看缝制的效果，最后会心一笑。
奶奶又是想到了啥，连忙嘱托。
“哎呀，完了，年纪大了，记不住事了，我孙啊，前几天那刚来的黄老师在我们这儿要了一些木炭和煤，说是太冷了要取暖，你明天记得给人家送过去哈。小年轻，都挺可怜的，这么冷的天，还要一个人待到那漏风的小平房里，肯定都还没遇见过这种情况吧……”
王一博想说的话又卡到了嘴边，他还记得上次去给年轻教室所在的那一排小平房里送米茶时遇到过肖战，那人就在最里间。
明天，也许可以遇见他。
王一博面上没什么表情，一口气答应了，心中却已经打起了自己的想法。
那本书王一博一直保存着，他在家里无聊，有事没事就翻开看看。可是一打开，肖战那副笑靥就出现在他眼前，让他无法凝神阅读作品，王一博骂自己有病，想着一个男人。
确实是有病。
之前一直没看到过肖战，王一博还没来得及将书还给他，这次正好趁着这个机会把书还给他，顺便去见一面他，即使再尴尬，按照王一博的性格，他也不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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