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战明白了他的意思，将手中抱着的一沓作业本放到了桌面上，他从王一博身旁经过，坐到了那把斑驳着黑色痕迹的实木椅子上。
“怎么了?是有事吗？”
肖战将双手放在桌子上，红色的手绳从白色的衬衫袖子里露了出来，松松垮垮地戴在他纤痩的手腕上。
王一博没有回答，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来此本就是无心之举，只是想知道肖战的名字而已。
肖战很有耐心，没有继续逼问王一博。他从那一沓作业本中拿起了一本轻轻翻开，铺在面前。
肖战抬眸看了眼王一博语文老师的位置，那地方依旧空落落的，没有看见人影。
肖战明白了几分，抬头看向王一博，这才注意到他一直都在盯着自己手腕上的那串红绳。他也顺着王一博的视线看了一眼，嘴里笑了几声。
“你是来找你们李老师写作文的吧?看样子她应该还没来。”
王一博沉默着小幅度地点了点头，算是给了肖战一个回应。他和肖战就是两个极端，肖战总是挂着笑，给每个人都是一种很好相处的模样。王一博也总是被这个笑勾着，但一想着他对所有的都是用着这张笑颜，他心里也总是很不痛快。而他永远都是冷着一张脸，做不出第二个表情。
几道红勾随着肖战手腕的起落落到了那摊开的作业本上，王一博只是盯着肖战的侧脸——那张上天精心雕刻过的毫无任何瑕疵的脸。
肖战很快批改完了一本作业，他将这作业合起放到了桌子的另一边，视线稍微挪动几分就望见了王一博衣服的一角。
王一博什么话也不说，只是愣在他跟前。肖战便摁了下红色圆珠笔，将缩回了笔头的圆珠笔放进了笔筒里。肖战稍微偏了一下身子正对王一博，他伸出了手对着王一博手上卷成圆筒的作文本勾了勾，眼神也落在了王一博青筋凸起的大手上。
“会写吗？我现在也没事，要不我教教你。”
王一博没拒绝，很自然地递了上去，一切都显得太没有理由了，肖战仅仅只是勾了勾手他就忍不住将东西递了上去。明明他对眼前的男人没有任何了解 但他却无条件地信任他，不禁一步又一步地靠近他。
肖战细细地翻阅着他几乎全新的作文本，这是他从读了高中以后一直用的同一个本子。整齐有序的横线格上分布着几个零零星星大小不一的汉字，勉强能让人辨认出来。
“每一篇作文都是这么少的字吗？一句?半句?”
肖战倒是觉得这孩子有几分趣味，偏偏作文都写了题目，但文章却是敷衍至极，一眼便能看到尾，他不着急去责怪这孩子，话里带着几分疑惑。
王一博对他的表现有些吃惊，一般的老师看见他的本子基本都是恨铁不成钢，或者火冒三丈，只有他，一点儿也不生气，反而带着几分好奇。王一博如实回答他。
“也不是，有的只有题目。”
这回答倒是出乎了肖战的意料，肖战被他逗笑了，连连摇头。
“既然你也知道自己写的字数少，那为何不多写呢？时间到也不至于这么紧迫。”
“我觉得没什么可写。”
“哦?”
肖战伸手扶了扶眼睛，一手撑着太阳穴看了眼王一博的本子又饶有兴趣地抬头打量了眼王一博，不自觉挑了下眉。
“为什么写不出来呢？”
“我的生活里没有这些，让我写我的父亲，他确实是一直在外地打工，我只知道这些。让我写我最难忘的一件事，我觉得我没有，所以我就没写。”
肖战再次笑出了声，一对眸子一弯，见牙不见眼。
这倒是王一博对他说过最多的一次话。
“老师们可从没说过作文一定要写自己亲身经历过的事情啊，历来的大作家创作出来名作也不一定都是他曾经切身经历过的实事，可别太死板了啊。”
“可是那样是不会有真情实感的。”
王一博反驳了他，他原本就平静的脸上又多了皱起的双眉。王一博的视线从未从肖战的身上偏移过。
“你怎么就这么笃定，你所想象出来的事就是没有感情的呢？”
肖战放松了下来，将自己全身心投入与王一博分交流之中，他向后靠着椅背，重新拿起圆珠笔在桌面上摁动了一下，这微弱的一声在此时却显得如此突出和刺耳，宣告着这场拉锯战的开端。
王一博这次无法反驳，垂下眼帘，声音弱了下去，“我没想过……”
这场发生在两人之前的拉锯战还没完全开始便匆匆落下了帷幕。
王一博没想过，确实是没想过，没想过自己在脑中去编造一个故事或者去想象一件在他身上从未发生过的事情，那对于他自己来说是荒谬的。
没有理想，没有畅想，对于在他这个热情张扬的年纪的少年来说，他的生命就是泥沼中的一潭死水，永远散发着腐臭的气息。
肖战第一次露出了微怔的神色，不过也只是一瞬间，不会有人捕捉到。
他重新挂起来往日的笑容，继续和王一博交流。
“为什么不能试着去想一想，就算你所想的在未来不一定会成功……”
“既然未来不会成功不会实现，那我想着又有什么意义呢？与其在那儿做一些不切实际的梦，我倒不如就按照已有的生活过下去，至少这些都是可触摸到的。”
王一博锁着眉，声音依旧如往常一样平稳，掀不起任何波澜。
“你不该这样。”
“不该那样?”
王一博不自觉逼近了肖战，胳膊肘杵在肖战正前方的桌面上，俯下身质问他。
王一博骨子里透露着一份不同于常人的压抑，压得人喘不过气来，包括此时的肖战，他第一次这么害怕一个人的靠近，这极大的控制欲逼着他想要逃离。
肖战收敛起了笑容，换上了正经的表情，眼神直直地盯着王一博。
“既然你已经能够去想了，为什么不去做呢，告诉自己一定可以成功，一定可以达成曾经幻想过的事。”
王一博觉得他这句话真的很可笑，僵硬着的身子泄了下去，不断地点头嘲弄这个所谓可以激励人心的话。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夹杂着紊乱的呼吸声打破了此刻紧张的氛围。
李老师慌乱的声音从他们俩儿身后传来。
“哎呀，真不好意思，中午回街上吃的饭，在家里睡了一觉就搞忘记了，现在才来。”
肖战匆匆地扫了一眼离自己不过几尺远的王一博，有些长的刘海遮住了他的眼睛，肖战无法判断出他的表情。
肖战歪了下身子，让李老师看清了在王一博的身躯遮挡下的自己。
李老师从上身取下斜挎在腰间的包，金属链子敲打着桌面啪啪作响。
“呀，肖老师，你在给王一博讲啊，咋样，是不是很难搞啊，看着都头疼。”
肖战看了眼王一博，换回了平日里的招牌笑容，滴水不漏地回答了她。
“还不错呀，就是作文写的字数太少了，考试有点儿危险。”
王一博将撑在桌子上的胳膊收了回来，转身面对李娟，闻言身子一颤，定在了原地。
李娟还没喘匀气，拉开了面前的椅子，划得大理石地板嗞嗞响，让她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她瞪大了双眼，伸手向上推了几下眼镜。她对肖战的回答感到惊奇，毕竟还没有一位教师对王一博的评价是“还不错”。
“不是，肖老师你还真有招啊，我从他高一开始接手带他，什么软硬兼施招式都试过了，也不见他改过……”
也许是顾及王一博还在这儿，她怕语气太过严重，便又来了波欲扬先抑。
“他这小子人又聪明机灵，平常在教室里又闷又老实，但就是一根筋，撅啊，谁劝都不听啊这不是，老师的话又不会害他。”
她见肖战一直在笑，便半开玩笑继续说。
“还在想要不肖老师你试试，看看这个学期能不能支个招让他多动手写写。”
“好啊。”
肖战没有任何迟疑，依旧带着笑果断地答应了，原本和李娟对视的眼神不动声色地落在了王一博的背影上。
李娟也没想到肖战答应得如此爽快，她算是待在学校里比较久的一批老师了，学校年年换了一批又一批的年轻教师，许多就是干完一年拿个证明镀层金回原本的大城市教书，她曾经也动了这个心思，不过她一直都是本地人，那个时候已经在附近的镇上成了家家，女儿也到了上学的年纪，她便安安心心在学校里搞起本分职业，兢兢业业地教着书。她也亲眼看到过那些年轻教师拈轻怕重，连自己的书都不好好教，更何况还私下替别人的学生开小灶。
肖战这个打扮和气质一看就是从大城市里来的读书人，和这里的人格格不入。她起初也一直以为这位年轻人就是简单教个一年的书就要离开，不愿意多去做一些事。
“李老师要是放心的话就把他交给我，我教他写。”
王一博转回了身，面对肖战，此刻却没了刚才的那份固执和偏执，嘴角噙着若有若无的笑。
“肖老师有什么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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