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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54年冬,哥带着我到了柏林。
讲真的,我不太喜欢冬天的柏林,太冷了。
但我们几乎在那里消磨了两个秋冬。
哥出门的次数愈加频繁,在此期间,我总到柏林的大教堂去,或者只是窝在家里,看外面街道上挂着雪的松枝。
看雪掉了又积,积了又掉。
周而复始,循环往复。
如同在柏林的每一个冬日。
白啤在这里很是盛行,但我只下到一楼温了一壶茶,炉子里飘出几缕白雾,升腾到空中,不久后又消散。
谈不上喜欢喝茶,只是想着这能让我暖和一些,不用整日缩在房间里。
哥似乎在与德国人做交易,时隔不久我们的后院就会被这些人填满,不过偶尔会看到几张亚洲面孔,应该也是选择了与某些德国势力合作。
又或者是搭线的掮客。
我一开始认为他们交易的是文物,近几年倒斗行业兴盛,土夫子猖獗,趁乱捞了不少油水,走私文物的就更不用说了。
这样的想法一直持续到我与瞎子的第一次见面。
天气说不上好,雪花在空中飘飘洒洒,整个庭院被朦胧灰色笼罩住。
这环境倒叫人不由得平添了几分忧愁苦闷,我从小阳台里挑了把趁手的雨伞,走出房门,来到后院。
出乎意料的,院子里站着一个我不认识的人,他穿着一件黑夹克,身形挺拔,背对着我。雪花落在他的肩上,发丝上,我放佛瞧见了他往后白首的模样。
说到这里,我又为自己被授予长生而惋惜,有时我会想问,自己是否真的避开了时间。
因为长生,我见过太多绚丽灿烂的风景,也看着身边的人一个接着一个离去。他们已经到达了各自的终点,徒留我在继续漂泊。
彼时,我并不知道他同我们是一路人。
接着,我邀请他到屋了小坐了一会儿,看着他从茶和白啤中选择了后者,他告诉我他叫做——黑瞎子。
真是个奇怪的名字,他真名肯定不是这个。
“你是来找我哥的吧?他出门了,一时半会儿应该回不来。”我说着,透过窗户看到外面越下越大的雪。他没有说话,只静静地看着我。
等我回过神来,才发觉眼角有一丝冰凉被抹去,他戴着墨镜,我看不到他眼里的世界,只从镜片的反光中看见了自己。
“我知道。我是来找你的。”
轻轻的两句话,几乎要融进咔嚓作响的壁炉与呼呼的风雪中。最后却似有若无地从我指尖划过。一种异样的感觉贯彻全身。
从他的口中,我知道了一些令人唏嘘的事实。
那是我才反应过来,这群人不仅仅是走私文物这么简单。
盗墓贼所求不过两件事,一是求财,但只为财,就太可惜了。至于二,便是追求永生,这么多人集结到一起,是在探寻龙脉来挖掘长生的秘密。
而他,作为国际掮客往返与中德之间的同时,也是我哥的一位朋友,更确切的说,应该是合作伙伴。
我不知道他告诉我这些的原因是什么,那时我也无暇去思考,只对他们固执地追求长生而感到可悲。
他似乎看出了我在想什么,轻笑一声,语气中多了一抹轻佻意味:“你不用多想什么,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结局,这是注定好了的。咱们得为自己的选择负责。”
他说这话时潇洒极了,显得格外肆意自由。
是我羡慕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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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一如既往地平淡无奇,哥与那些德国人的合作更近了一步,但我却隐约觉得不安。
倒是瞎子这家伙,似乎成了我家的常客。
一来而去,我和他也逐渐熟悉。
与他相处的时间里,让我感觉很是舒适。
这或许和他化解痛苦也化解别人痛苦的人格特点有关。作为掮客,在战乱时期的腥风血雨里讨生活,大概是他这种人格养成的大部分原因。
忘了说,那时候我已经知道了他也长生了。
1955年夏,哥的合作似乎已经确定了。
柏林的夏天分为两种,一种是阳光灿烂的,另一种自然是下雨天。
这里的雨同国内的完全不同,雨天偏多,一下就是四五天,绵绵不绝,总带着一股忧郁恹恹的气息。
好不容易遇上个大晴天,我和他拿了罐白啤,漫无目的地走在特雷普托公园里。
我们似乎没有那么多话可说,换句话说,我们想说的一切都融化进了手中的白啤,柏林的阳光里。
值得一提的是,与他相处的小半年里,我的性格以及看待不同事物的心态角度都发生了微小却可查的变化。
这些变化有一大部分都源自于他。
我的意思是,我染上了他的影子。
同样,我这些话也都告诉了他。
我看他笑得张扬,遗憾的是我无法看到他墨镜下眼底的神色,但依照他的性格,多半是该有些得意了。
我看着地面上我们俩纠缠重叠起来的影子,听他说:“人生在世,不称意的事多了去了,何况是我们这种人。好的,坏的,开心的,不开心的,总归都是自己的,不妨活得潇洒一点,管他有没有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