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什么？你知不知道最后关头不止信息传递那么简单，还要配合我们布控，你到底在想什么！”
江边的风带着咸腥，让沈翊有些分不清到底是嘴里的味道，还是风的味道。
沈翊低了低头，然后继续和杜城说，“你先听我把话说完。”
“我知道这件事儿很重要，也知道……它对你意味着什么。从实际情况来说，目前收集的信息虽然还没有特别完整，但是已经接近90%，之前信息的传递都是M配合我做的，不是我一个人完成的，她可以把最后的事情做好。至于她为什么会帮我做这件事，她是个目前，小安是她的软肋，她不会让小安又危险的。至于我，我还会在在组织里，等你们最后的攻破，只不过，我转到后面，由M来出面去做一些打头阵的事，其实没有什么太大的变化，这样调整，也是……也是不得已，我最近感觉……”
“沈翊，你为什么总是这么自以为是？！”杜城打断了他的话，沈翊有些愣住。“什么？”
“从我们认识，你就是这样子，不管不顾，一切都以自己的喜好来。卧底是你自己提出的，收尾你却要换成害死雷一斐的那个女人。你安排的真是妥当啊，你有想过我的感受么？从实际情况来说，呵呵，那我问你，我凭什么要信任M？短短几个月，她为什么会倒戈？沈翊，你当我是三岁小孩么？耍我就这么好玩么？”
“我……我不是这个意思。”杜城的反应，沈翊没有料到。
“那你是什么意思？你来北江警局到底是什么目的？每天装的逆来顺受的样子，嘲笑我么？啊，是了，你最会装无辜了。我以为你主动出来卧底，是真的想帮我破案，毕竟你用那种方法画出了M，我觉得我可以再信任你了，但是你却在这么紧要的关头，退出行动？你到底是何居心！”
“呵，既然你想退出，好，你不用再回去了，不用什么委屈地说转到后面，你的任务停止了。警局你也不用来了，回去画你的画吧！”
“杜城！不是你说的这个样子！我只是，我只是……”沈翊看到杜城的反应，完全慌了神，他没想到杜城从一开始就没有真的信任过他，他以为……
“你只是什么？只是退缩了，胆小了……”
“我身体状况不允许我再继续下去了！”沈翊上前抓住杜城的手臂，还是说出了这句话，如果停止了自己的任务，那这段时间的努力都白费了。
杜城听完沈翊的话皱了皱眉，他没懂什么意思。“你身体怎么了？”
“我……”沈翊还是不想告诉杜城真相，“我最近身体有些差，做事有些不怎么得心应手。我这样安排，也是为了保证计划顺利进行。如果没有问题，我也不想这样冒险，但是如果不让M继续接替的话，真的不行。”
“杜城，我从来都没有骗过你，我知道，我知道雷一斐的死是我的错。但是就这一次，仅这一次，你信我。M我已经安排好了，不会出现差池的。我不会退，也不能退，这个时间，你找不到人代替我的！”沈翊用尽全身的力气说完了这一段话。
杜城挥开沈翊抓着自己胳膊的手，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杜城没有给沈翊答复，他不知道他的计划，杜城到底允不允。他没想到，自己在杜城心里已经糟糕成了这个样子。
是啊，杜城从来就没觉得自己是个正常人吧，上学时候的表白，对他而言恶心的吧？还有那副画，那副画，他是不是觉得是我的恶作剧，因为我讨厌雷一斐。重新回到北江警局，在他眼里，也许只是自己的心血来潮……
是啊，是啊，沈翊，你看你，非但没让自己喜欢的人爱上自己，怎么还恨上了呢？真是可笑。
沈翊思绪纷飞，眼前的景象越来越模糊，真的好累，这样睡下去好像也不错。
沈翊直挺挺地栽倒在了地上，殷红的鲜血从他嘴角渗了出来。
杜城下了灯塔，等了一会儿，发现沈翊没有跟上。刚刚自己好像有些冲动了，只是凭着直觉去判断了信息，沈翊说他身体不好，难道是真的。上次医院里好像医生也说过，算了，上去看看吧。
杜城掐灭了手里的烟，最后还是决定上去看一眼。但等他上来的时候，就看到沈翊躺在地上一动不动。
“沈翊！你醒醒！”
越来越多的鲜血从沈翊的口鼻中留了出来，杜城慌了，这是怎么了？他赶紧打了急救电话，直到救护车来，沈翊都还是无意识的状态，杜城跟着车到了医院。
又和上次落水一样，杜城在急救室外等沈翊抢救。只不过这次手术室迟迟都没有打开。不多时，林敏也接到医院的电话赶了过来。
她看到杜城没有什么好脸色，有些焦急地看着手术室的大门。杜城上前主动打破了沉静，“沈翊，刚刚跟我说他最近身体不太好，你……知道是怎么回事儿么？”
“呵，他说的最近么？等医生出来跟你说吧，他要知道我说的，肯定又要说我多管闲事。”
林敏看着杜城有些沮丧的脸，想了想，“不过我有个别的事儿，可以告诉你。”
“什么？”
“你知道七年前他为什么画不出那个女人么？”
“他不是说他不记得了么？”
“那你知道他为什么会不记得么？他最近在你们北江没少画像吧，他会是记不得人脸的人么？”
林敏有些满意地看着杜城皱起了眉头，“当年他画完那副画像后，被人从灯塔上推进了北江，他不会水，如果不是我恰好赶到，你们当时出了雷一斐的案子要破，可能还得破他的案子。”
“你说什么？”
“后来，他因为溺水，造成了记忆的逆行性缺失，所以他想不起来那个女人的样子，那天发生的事儿，他也只记得一些片段，这个你可以去问他的心理医生。哦对，因为这次溺水，他变得恐高、恐水。”
“他……从来都没有说过。”
“你给过他机会说么？”
林敏的最后一句话，如重锤砸到了杜城的心上。当时他根本没有想那么多，也不愿意听沈翊的解释，他只知道是他的画像害死了雷一斐，他疯了一样的逼问沈翊让他画像，但他好像从来都没问过那天到底都发生了什么。
竟然是这样么？从一开始就是自己给沈翊扣上了「你的画只能害人」的帽子……
“叮。”手术的大门在将近5个小时后终于打开，“你们谁是病人家属？”
医生看着手术室外面等着的两个人，林敏只是沈翊的学姐自然不是家属。
“我是，我是他……哥哥。”
“那太好了！你快，跟我去做骨髓配型！”医生欣喜若狂地拉着杜城就要往配型室走。
“什么骨髓配型？”
“病人患有白血病，已经是第三阶段了，他之前做过一次配型手术，但是复发了。最近他一直没来医院复查，这次急救只能暂时保住他的命，如果没有合适的骨髓，以他最近的身体情况，根本支撑不了多久，家属不知道么？
“白血病？”杜城被一层一层信息冲击的缓不过神来，他转头看向林敏。
林敏并没有什么表情。
“我不是他亲哥哥，他的直系亲属在他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
“啊？这……哎呀，护士！护士！快，登记入库，赶紧找配型！”
又过了一会儿，沈翊从手术室里推了出来。苍白的脸毫无血色，手臂上能清晰地看到青青紫紫的血管。
护士把沈翊推进了无菌室，又嘱咐了外面的两个人，如果要进去，一定穿好防护服，病人现在十分脆弱，免疫系统已经接近崩溃，一点风吹草动都可能要命。
林敏看到无菌室里的沈翊，叹了口气，「最后一件事，你做完了么？」
她知道杜城肯定不会离开，和医院的人打了招呼就先走了。
杜城换好无菌服走了进去，他警局工作先移交给了张局，计划暂时停止了。
沈翊在无菌房里昏迷了三天三夜，高烧烧得全身滚烫，各种冰冷的药水注入到沈翊细瘦的臂弯里，泛起了一大片青紫。杜城每隔一个小时给沈翊换一次毛巾，沈翊难受得仰起头时杜城隐约看到了一些类似被殴打的痕迹，他赶忙放下手里的毛巾找护士来问询。
“哦，病人有凝血障碍，他身上有些大大小小的伤的确是被击打的痕迹，应该挺久了，凝血障碍，一点小的磕碰都是导致皮下血管破裂出血，淤青不容易散掉，好在没有内出血，慢慢会消失的。”
杜城猛地想起，之前在沈翊身上发现的两片淤青，带状的位置正好是安全带的样子，而他腰腹的淤青，也是那次自己把他突然推到桌子上磕到的吧。
杜城有些不敢再返回病房，他不知道要如何面对这个人。
三天后，沈翊醒了。看着周围熟悉的陈设，他知道自己是在医院。
身上的无力感让他知道应该这次复发就是最后一次了，他转头看到了病床旁边的杜城，先是有些慌乱，最后平静了下来。他用手去碰了碰杜城的头发，杜城感到触碰，立刻醒了。满脸的胡茬和通红的双眼，沈翊看得出来，杜城这几天应该都没有回家。
两个人看向对方，相对无言。又过了一会，“你怎么样？是哪里不舒服么？”
杜城看到沈翊皱了皱眉头，赶紧问询。
“嗯，哪里都不舒服。”
“那……那我叫护士。”
“别，不用了，逗你的。”沈翊笑着和杜城说，但虚弱的声音让杜城泛出了细密的疼。
“那你饿不饿？我去给你买些吃的。你想吃什么？”
“我没事，你帮我倒杯水吧。这个药挂着，我什么都吃不下。”
杜城赶紧给沈翊倒了杯温水，但是不敢让沈翊坐起身大口喝，只能用吸管送到他的唇边，让他小口啜饮着。
沈翊喝了水，感觉嗓子不再干的发疼，就和杜城说，“你都知道了是吧？这次有些突然，我没来及跟护士说，让她们不要告诉你。”
“如果上次你溺水，我跟车，是不是就已经知道了。”
“嗯。”
从他来分局，就已经是第三期了，他体力不好，又爱发烧，不管天气多热都是长袖长裤，之前李晗说还见他流过鼻血，这些自己都知道，但是根本没在意。那张画像，那半幅人脸是怎么画的？他恐水恐高，却毫不犹豫从跳台上跳了下去，他上了岸一直抖个不停，自己却以为他是太过娇气。他进入组织，跟自己说「安全，我很好」又是什么样的情景？为什对别人都那么宽容，唯独对沈翊苛刻？杜城被各种回忆画面压得喘不过气来。
“没事的，杜城，你别害怕，雷一斐的案子会破的。M真的可以很好地配合你们，我给她们在海外安排的身份和房子，M毕竟是个母亲，她还是很疼小安的。你相信我好不好？”
他什么时候跟自己说话这么小心翼翼了？哦，从来警队的那天，他仿佛一个被磨平了棱角和纹理的蚌，包裹着无比脆弱的自己，用仅剩的坚硬外壳帮杜城完成7年前的执念。
“先别想这些了，你先好好休息。”
“不想不行啊，没时间了……”
“不会的，怎么会？”
“杜城，你是警察，别自欺欺人啦。我身体什么状况，我知道。那天，我有些着急，我担心万一我死在里面，最后没能配合好你该怎么办，我必须要有PLAN B，也是怪我，没和你说清楚。我这个性格啊，下辈子真得好好改改，容易耽误正事儿。”
“别说了……”杜城打断沈翊的话，他没法再平静地听沈翊对自己的安排。
沈翊看到杜城的反应，轻轻叹了一口气，“好了，你应该很长时间没回队里了吧？你该回去看看，最后的收尾了，我希望你可以亲手解决这个案子。本来想说，由我来结束这件事，但还是没能挺到最后……”
“好好……你别急，我已经安排人和M对接上了，收尾就在这两天。”
“嗯，我有些累了，你先回去吧，这里有护士，不用担心。”
接下来的三天杜城抓紧布控抓人，和M配合得十分顺利，最后终于将盘踞在北江的组织一扫而光。警队里都知道了沈翊的情况，他们想要去看看，但是杜城说他太虚弱，自己会给他们带回来消息的。
他和张局请了长假，准备专心照顾沈翊。医生说了，还是有希望的。
杜城三天后回到了医院，沈翊已经可以坐起来了，正靠在床头看书。
沈翊看到杜城进来，朝他笑了笑，放下书，“你来了？”
“嗯，那个组织已经彻底端掉了。”杜城边放下手边的东西，边和沈翊说话，“M和小安根据你的安排会秘密遣送出国，并在国外安排监管，就在这几天。”
沈翊笑了笑，“谢谢你，杜城，这样我就能安心啦，也不知道小安想不想我。”
“这是小安给你画的。”，杜城把小安给沈翊画画的画掏了出来，是那会儿俩人去走访的时候沈翊带着小安出去玩，在一个射击摊前的画面。
“哈哈，没想到小安还记得这个，肯定是我的枪法不好，让她记忆深刻。”
“你好了，我教你。”杜城突然开口，让沈翊一愣。
“好啊，谢谢城队？”
“沈翊，我跟张局请了假。”
“嗯。”
“我会好好照顾你，你不用担心。”
“嗯，我不担心。”
“配型还在找，你别着急。”
护士给沈翊换了药，黑色的药水好像有巨大的刺激性，刚刚换完药没多久，沈翊就趴在床边吐了起来。杜城慢慢地帮沈翊顺着气，温热的掌心覆上突出的血管，想要帮沈翊减少一些冰冷的不适感。大概折腾了一个多小时，药终于打完了，沈翊浑身都像被水泡了一样，头发湿哒哒地贴在脸上。杜城怕他不舒服，也怕他感冒，边给他擦汗，边帮他换了衣服。沈翊太轻了，杜城甚至可以单手抱起他。一起都安置好了，杜城坐在沈翊的病床旁边，想喂他吃点水果。
“杜城，要不你再帮我一个忙吧？”沈翊推开了送到眼前的水果，有些调皮地看向杜城。但是他面色苍白，嘴唇干裂，看着像一朵濒临干枯的花朵，正在做最后的绽放。
“你说。”
“陪我去一次海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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