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四）

　　星阿联合大军营地——

　　小心站在练兵场的一角，视线不离场上士兵，仔细扫视这个让人热血沸腾的地方：伽罗站在前方不远处领操，长戟刺出去的每一下都展现出少年的力量，末端的红缨在空中随着长戟的方向伸展。面前是有序的士兵，他们无一不认真地跟随伽罗的动作，呼喊声震天地，但将士们的耳中只有手中所握长戟划破空气的声音。

　　今天一早伽罗就走到小心面前严令禁止他过度练兵，因为小心身上那箭伤还没好，万一伤口撕裂怎么办？为了让小心妥协，伽罗十分爽快地答应小心让他来练兵场监督士兵出操情况，毕竟小心不是身娇体弱的人，又是军营中的将领，即便受了点儿伤也没有躲在营帐不出来的道理。何况虽说小心“为清剿细作身受重伤”之事在都城早已传遍大街小巷，但营区位于偏远的边疆，消息很难传到，除了宅上卿几人军队中没有其他人知晓，只能看见小心返回，将领返回是好事，万不能让这件事扰乱军心。

　　宅上卿正好从营帐出来，视察一番将士们的精神面貌，满意地笑笑，最终把目光停留在练兵场观望的阿小身上。

　　“义父。”小心感知到有人靠近，转头看去便是宅上卿，这才放下戒备乖乖行礼。

　　“阿小，今日身体感觉如何？”宅上卿把小心扶起来，关切地询问小心的状况。要知道甜心没在这边疆，又不能将消息泄露出去，只得每晚拜托古人为小心检查，自然比不上在都城时甜心的事必躬亲。

　　“一切安好。”

　　“邪恶他们查得如何？可找到那‘白公子’的确切消息？”

　　虽说宅上卿猜测过白公子就是安本人，但终究只是猜测。安这人阴险狡诈，稍有不慎就会落入她的陷阱当中，没有确切消息的话是万万不能随意下结论的，这才早早交代邪恶四人，让他们去彻查当年之事，掘地三尺也得把那所谓的白公子挖出来。

　　只不过就上一次的谈话来看，宅上卿有七成的把握确定白公子就是安。

　　“如义父所料。”

　　昨晚邪恶四人进入小心的营帐就把这些告诉了小心，按道理本应直接上报宅上卿，但宅上卿周围布防严密，既不能被发现又不能伤害到自己人，四人还是决定转向相较之下更为僻静的小心营帐。邪恶当时正气着呢，还是由古人一边为小心检查一边汇报的。

　　总之，白公子、白玉大师皆是安的化名。不过倒是有个意外之喜，查的时候顺便知道了安当年利用这两个身份都做了些什么：

　　白玉大师时期，安周转于各国边界之处，搜集到不少名单，这些名单上的人都成了安身边的得力干将。而那时，刀疤帝国的内乱已经爆发，正是局势激烈之时。既然能成为安身边的得力干将，想必一定不差，为何在首领最需要帮助的时候藏起这些能干之人而不是伸出援手呢？说是明哲保身，可她确确实实参与了这场内乱，甚至表现出的是孤身一人拼死保护首领的模样；说是护王心切，可她实质上并未做出什么，甚至还比不上前去潜伏的杨老。不可谓不是令人遐想啊。有意思的是，这些名单上的得力干将无一不是从家庭美满变成家破人亡，而后被外出巡游的安统领发现，从而进入安统领的队伍，自此一路顺风。

　　好一个视人才为黄金的安统领啊！

　　再说白公子时期，这个时期就单调得多，但比起白玉大师做的事那也是毫不逊色的。谁能想到在不起眼的小山坳里有个人间炼狱？几岁的孩童被捆着随意地扔在地上，如集市上被摆在摊前的糕点，供人挑选、任人宰割。被选中的那个幸运儿将会被迫推着进行两个大国之间的尔虞我诈，连自己的每一步行动都在白公子的计划当中，曾经费尽心机的逃脱也不过是白公子设局的一部分。

　　小心一五一十地告知宅上卿。如果说心里没有一点儿波澜那是不可能的，他还没有这么宠辱不惊，但既然选择回来，他自然也做好了面对一切的准备。再者，现在安拿他做筹码威胁宅上卿，于情于理都应该前来。

　　“阿小，”宅上卿轻声询问，“一会同安卡库勒相会，你可以吗？”

　　安昨日收到小心回营区的消息之后就立即差人手书一封邀请宅上卿相会，原本是在统领府宴请，但宅上卿以一些胡编乱造的理由强行改到卡库勒——这当然是有私心的，暗魔等人的老巢不就在卡库勒吗？宅上卿并非想要一锅端，而且也做不到，不过暗魔看见安和宅上卿“相谈甚欢”的场景不知会作何感想呢？一开始谁都想跟安站在一个阵营，但是现在很明显宅上卿不可能跟安是一路人，犯不着跟安同席而坐，不过也不能让暗魔跟安走到一路去，所以就得让暗魔觉得安和宅上卿已经达成共同协议。

　　问题来了，安凭什么配合宅上卿演这出戏码？宅上卿也知道不可能让安乖乖配合，所以也本就不曾想过要上演什么相亲相爱一家人的剧情，即便上演了暗魔会相信吗？只要一查就能找到端倪，挑刺是很容易的。所以宅上卿打算上演的是仇敌的戏码。

　　莫问，莫问，宅上卿的心思问不得。

　　——

　　安早早就设好宴席在卡库勒森林外，这地方离星阿联合大军营地和异城差不多的距离，出行也方便，就是不远处就是树林，容易藏人。见宅上卿的车驾停在远处沙丘，便招呼身旁侍从前去相迎。

　　宅上卿出行带上伽罗并不奇怪，但怎么把小心也带上了？这不是妥妥地给安行方便嘛！

　　但安没有出口就拿小心说事，反而正正经经地让侍从上菜上酒。这也在宅上卿的预料之中，安不会做对自己没利的事情，现在宅上卿出乎意料地带上小心，打乱了安的计划，还带来潜在风险，安自然也就不能妄动。

　　不过也只是不妄动而已。

　　“上卿大人出门这阵势还真是庞大啊，小小的会面就需要两员大将保驾护航，恐怕也就上卿才能摆出如此气势了。”安瞥一眼宅上卿身后，扫过四十人组成的一小队士兵，眼神经过小心最终落在笑意盈盈的宅上卿身上。

　　“安统领说笑了，本官这四十人的小队比起统领的方阵不过是小巫见大巫罢了。”宅上卿还是笑着，不动声色地打量坐着酌酒的安和她身后上百名弓箭手。

　　这哪像是来赴会的啊，分明是来取项上人头的……

　　宅上卿在安的问候中落座，小心和伽罗也分别在宅上卿附近相邻而坐。伽罗谨慎，蓝色佩剑紧紧贴在脚边靠着，伸手就能拿到。小心没拿，他擅用的是刀，而且是双刀，拿上也不方便，还难免落下话柄，何况小心身上小玩意儿多着呢，也不惧手边没有趁手的。

　　宴会上，安避开所有可能引发争议的问题，只是单单询问星国的人文民俗，也问了些无关紧要的事情，侍从们摸不着头脑，倒也不敢发话。有趣的是，本想着痛快舌战一场的宅上卿竟也兴致勃勃，反过来好奇地问了些刀疤帝国的奇闻轶事。

　　哪像是来赴会啊，分明是许久未见相隔两地的亲兄妹在谈些家长里短……

　　宴会其乐融融，好酒配好菜，异国女子起剑舞，还有东家长西家短来消愁解闷，连飞过空中的信鸽都得停在附近树梢听听，才恋恋不舍地离开。

　　奈何欢乐的时光总是流逝最快，转眼间就是残阳如血，已入深秋的晚风多少是凉的，把士兵手上的满弓浸得冰凉寒骨，剑鞘上歌颂战胜的花纹犹在，树叶被踩碎的声音传入静坐的小心耳中，拉着宅上卿车驾的烈马正甩着尾巴，漂亮的毛发也被铁甲反射的光铺上一层银色。

　　“天色已晚，今日多谢安统领盛情款待，待有来日，本官定设宴邀统领相会。”宅上卿起身，笑对仍在小饮的安，随后走进马车，伽罗和小心各自驾马跟随左右，扬长而去。

　　安微微一笑，将酒壶上的一颗珠子轻轻一动，向酒杯里倒满飘着清香的酒，随机举起酒杯，猛然往下倾倒，醇香的酒倒在安面前的草地上，瞬间，原本泛着枯黄的草萎倒在地，变成触目惊心的紫黑色。安轻笑，转头偏向躁动的树林，笑容更加狂放肆意，鬓边的发丝顺风飘扬有几缕贴在安的眼角，眼神中的狠厉更甚。

　　若换做一般人，或许还真猜不透宅上卿这番行为，最后自己怎么被坑的都不知道。可这是安啊！宅上卿能看出来安的意图，安却也能看出来宅上卿的手段。把相会地点选在卡库勒，不正是因为暗魔吗？宅上卿故意带上小心，自己上一次恰好每一句话都在拿小心威胁宅上卿，这仇宅上卿记着呢，这一次就不怕自己又一次对小心出口吗？偏偏这宅上卿就是算准了，安这次绝对不会。实话实说，安刚看到小心的时候的确是有一瞬间震惊，在她原本的计划当中，宅上卿应该会因为心疼小心而不让他出席才对，这样她原本的计划才能够实施。

　　计划被打乱，安不会再做这种把握不足有没有意义的事。

　　那可不行，这不公平，宅上卿不就是想让她配合演一场戏吗？无论吵架或是不吵架都会按着宅上卿的心意走，这算盘打得可真是精明。

　　所以安直接先一顿嘲讽，让宅上卿以为要吵起来，再心平气和地坐下谈天说地，宅上卿人都走了还不忘杀一记回马枪。

　　面对心腹的疑问，安嘴角上扬，挑着眉将手中装过毒酒的酒杯扔出去，畅快地听着玉石酒盏磕在石头上碎裂的声音，轻声说：“信鸽信鸽，没有送信的鸟凭什么叫信鸽？它停留在这儿就是为了给这的人送信罢了，放眼四周，除了宅上卿还有谁会收到星国的信鸽？还有小心那伤未痊愈的样子，宅上卿放心只用四十人的小队和伽罗？几位暗卫必然同行，不过落叶被踩碎的声音不是他们发出的，你在别人家院门口吃东西，主人家喊一两条狗出来看看合情合理，虽然不确定难缠的暗卫还在不在，但我那一番展示毒酒的姿态已经足够让星国那边儿闹腾一阵了，至于暗魔，对我没用。”

　　暗魔成天想着一统大业，安的目的可不是这个，迟早也会跟暗魔闹翻，既然如此，一开始就把这个烫手山芋扔给别人让他们耗去吧。虽然没傻到会认为暗魔相信她一定跟宅上卿交好或是交恶，省得宅上卿把这问题交给她。

　　卡库勒山脉深处，暗魔处——

　　“就是这些？”暗魔看着眼前跪得端端正正的罗素，开始思考罗素所转述的内容。虽说罗素之前的确犯过错，但为人的忠诚是不容置疑的，也没有撒谎的必要。

　　那么，宅上卿跟安也就是都把自己当傻子玩儿呢是吧！

　　暗魔理清这些思路之后气得想砸东西，但又想想，这样也好，至少能确定安跟宅上卿是不可能合作的，谁会跟伤了自己小幺的人谈笑风生呢？那宅府的人可是出了名的护崽。

　　暗魔嗤笑一声，而后缓缓坐下，端详手中紫色的长戟，暗紫色的花纹诡谲而危险，这么久以来他可不是闲着的，继续询问：“你说，宅上卿走后，安倒了一杯毒酒在地上？”

　　“是，而且是朝着宅上卿离开的方向，泼完之后就转过头看着我笑。”

　　“哦——安统领还真是一个有趣的人。”暗魔勾起一边嘴角，身体微微后倾，额角的头发垂下，叠在长戟的花纹上，罗素也不知道暗魔大人到底笑什么，但是直觉告诉他，暗魔大人好像有什么计划准备实施。前几日安在查朝堂细作的事暗魔是知道的，动静闹得大，这不就是很明显的契机吗？

　　“说起来，那国师的嘴你撬开没？”暗魔突然想起自家院子的地窖还捆着一个人呢。

　　“这老头子嘴硬，不过身子骨也硬。”罗素恭恭敬敬地回答，在暗魔示意下离开大堂前往地窖，手上拿着血迹斑驳的鞭子。

　　偌大的刀疤帝国，少了个喜欢云游的国师，又有谁会注意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