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

　　星国，都城黑市——

　　小心一身夜行衣，再次跨进客来客栈，少了一只眼睛的掌柜仍坐着，只抬头一眼，便让小心自己上楼找房间。

　　木梯还是那么吵，只是之前的血腥味明显淡了不少，细细闻还能闻出来其中掺杂的药味。

　　小心走进房间，褐衣贾人早已坐着等他，熟练地倒上一盏茶，邀小心落座，问道：“客官可还满意？”

　　小心点头。

　　“不知客官这一次又需要小人做些什么？”

　　小心淡淡说：“城外树林等着，再传‘三公子杀了小心’。”

　　褐衣贾人的手在空中简单停顿，抬头只见小心十分平静地品茶，也不像是开玩笑的样子，只好应下。

　　他当然想不清楚，距离安给的最后期限只剩两天，之前“谣言”的事情已经成熟，小心知道自己声名狼藉，但宅府绝不能受影响，所以只要有一个人看见“宅府三公子为民除害”就足以维护宅府的声誉。

　　这一点，小心对花心是心存愧疚的，花心不可能动手，但他必须在场。

　　交代完之后，小心戴好面具，绕道来到宅府外墙一侧，这一侧紧邻宅府的暗道，所有人都很重视，而且这条暗道是由花心负责，只要有一丝风吹草动就能引来花心。

　　小心做出努力翻墙的模样，恰巧被正在附近的花心注意到——实际上，小心知道花心这个时候一定会在附近。

　　花心老远就看见一个毛贼居然试图翻墙，翻的还是自己负责的地盘，满心无奈，把脚边的石子踢向那毛贼，以示警告。

　　可下一秒，那毛贼竟微微侧身就闪过石子，说明他并不是偷东西的小贼，这立即引起花心的重视，点地之后稳稳当当站在黑衣人另一侧，扇着扇子质问道：“客人来访，怎么不走正门？倒显得我宅府待客不周了。”

　　“要你管。”

　　黑衣人轻飘飘一句话，惹得花心挑眉，要知道，除了自家幺弟，没人能这么挑衅他。

　　几枚暗箭从花心的扇面射出，直冲黑衣人而去，但那黑衣人甚至位置都没变就全部躲过，花心更加确信这人不是简单地想要入室盗窃。

　　这家伙的实力，即使简单估计，现任禁军总领也难以抵挡。

　　“客人想干嘛？”

　　黑衣人并不回答，只扔出一把飞镖插进亭柱，随即转头离开，不见踪影。

　　花心取下飞镖上的纸条，那字迹一看就是左手字，纸上赫然写着：“想救宅五公子，城外树林。”

　　花心直奔小心的院子，没人，连看门的童仆也说五公子早早就出门了。

　　花心暗自啐骂，这群家伙居然把心思打到宅府身上，不想活命了！

　　花心一路快马加鞭赶到城外树林，方才那黑衣人正在树下等他。

　　“阿小呢？”

　　“杀了。”

　　花心知道那黑衣人分明是激他，阿小的实力并不在这黑衣人之下，怎么可能被轻易杀死？但这黑衣人就是不说阿小的下落，而且在不远处的灌木丛后还蹲着一个人，花心不敢妄动。

　　那黑衣人不由分说就拔刀相向，全然是拼命的样子，力道、狠劲都是常人难有的，连速度也在大多数人之上，只比阿小慢一点而已。

　　花心侧身躲开黑衣人的一刀，飘起的金黄发丝被斩断一截，黑衣人与花心的距离近得不可思议，或者说，论谁都不应该犯这种错误。

　　花心抽搐着嘴角，抬手抓住黑衣人持刀的手，反方向一扭，那人的手脱臼了，刀也被丢在地上。

　　扇子主要耍帅用，花心的近战水平很高，那黑衣人偏偏用了近战的方式，不可谓不是自掘坟墓。

　　花心盯着被自己掀翻在地捂着手臂的人，觉察他似乎并不是真对自己下了杀意，而且就刚才他所表现出来的实力远远低于宅府翻墙那时。

　　那他为什么要引自己过来呢？用脚指头都能想到自己过来之后必然不会留手才对，难道他一心求死？

　　花心一愣，这黑衣人无论是对宅府的配置还是对自己的强项都太熟悉了，故意近战，故意斩断自己的头发，故意单用左手刀，故意用左手写字……

　　所以他只想让自己杀死他，而不是想杀了自己。

　　花心伸手要去取下黑衣人的面具，却冷不防从远处射来一枚暗箭，直冲花心而来。

　　花心正要挡下，暗箭却堪堪蹭过，扎进黑衣人的胸口。

　　扎得很深。

　　这是小心给贾人的隐藏任务，如果花心发现了端倪，就不会动手，到时候就由贾人动手，为此，小心把自己的袖箭给了一支，还教了怎么用。

　　花心一把摘下黑衣人的面具，面具下出现了自家幺弟的脸。

　　花心瞳孔瞬间放大，一把捞起自家不省心的幺弟，先是朝暗箭射出的方向奔去，拦下准备撒腿的贾人。

　　“本公子知道是他给你的任务，现在本公子给双倍的报酬，你去传话，就说‘宅府五公子为护住都城安全被多个刀疤帝国死士重伤，现下死士已除，前几日的流言都是刀疤帝国栽赃’。”

　　谁会跟钱过不去呢？贾人一听有双倍报酬，一口应下，高高兴兴地传话去了。

　　花心带着昏迷的小心穿过街市，回到宅府。

　　甜心刚出院门就看见满脸怨气的花心和昏迷不醒的小心，急急忙忙地带上常备药跟着。

　　甜心瞥一眼暗箭的位置：“谁干的？这要是再偏一点儿就没救了！”

　　“这小子自己筹谋的，你说可气不气！等他醒了我得训训……”

　　星阿联合大军军营——

　　“报——”传讯兵冲入营帐，几位将军正在商讨战略部署，“上卿大人已到。”

　　开心一拍桌子站起来就往帐外冲，嚷嚷着：“义——父——”

　　宅上卿笑着承受开心的熊抱，带着粗心与开心一同前往营帐，只见几位将军已经在帐外等候。

　　那位红发将军应该就是阿德里王朝的阿卡斯了。

　　“阿卡斯将军，久仰。”宅上卿微微点头示意。

　　“幸见上卿。”阿卡斯抱拳回应。

　　宅上卿又转向伽罗，伸手道：“伽罗将军，请借一步说话。”

　　伽罗点头，把宅上卿带到自己的营帐内，又吩咐了帐外巡兵，随即放下帐帘，等宅上卿说话。

　　宅上卿瞬间神色严肃：“花心传的信，阿小策划了一场‘自杀’。”

　　伽罗瞬间抬头：“安，一定是她。”

　　“邪恶应该把很多事情都告诉你了吧？”

　　“嗯，都说了。”

　　“伽罗，我想听听你的想法，毕竟你是阿德里王朝战神。”

　　伽罗听见“战神”两个字眼，内心生了淡淡的触动，已经很久没有人提起过这个了，上一次还是阿卡斯整的那一出，嗐，不提也罢，这份荣誉不终究是落了灰？

　　为什么宅上卿要在这个时候提起？

　　伽罗也能明白。他自小就被所谓“正义”“正道”笼罩着，要么正，要么邪，三长老也常常告诉他，正，要拥护；邪，要铲除。而现在，小心的这一切不可否认是“邪”，是“恶”，足以拖出去受尽酷刑。

　　但，真的是这样吗？

　　伽罗不怀疑邪恶这番话的真实性，可他看到的却是小心拼尽全力护着星国的模样，听说前两天都城全是小心滥杀无辜的传言，应该是小心自己的手笔。

　　亲手把自己拉下神坛，听着自己拼了命护着的人对自己指指点点的感觉恐怕不好受吧。

　　有的地方还真是一模一样。

　　“小心是很好的人，这一点永远不可能改变。”

　　小心很好，把他从暗无天日的牢房中救出来，又把他从深渊里面拉上来，拾起他的荣誉，护住他的信仰。

　　伽罗想，没有任何一个人有资格批判小心，因为那是一个中过箭就要替所有人挡下所有箭的人。

　　他只是不善表达，但他对旁人的善意却是刻进骨子里的。

　　宅上卿松了一口气，并不是不相信伽罗，只是事态严重，须得谨慎又谨慎才能放心。

　　“你知道我为什么要赶过来找安当面谈吗？”

　　伽罗摇头，小心是一个因素，但应该不是全部因素，这也正是他所疑惑的地方。

　　“安布了一个局，一个跨越十数年的局，所有人都在她的局里，连我也不例外。”

　　伽罗的眼睛里透露着惊诧，安设局他知道，但跨越十数年的局……未免夸张。

　　“伽罗，这是我教你的第一个东西，看事情要思虑长远，并不仅仅是未发生的，还有已发生的。

　　“小心十年前被捡回宅府，可他为什么知道走那条路？又恰好遇见花心经过？要知道，那是花心唯一一次去不笑国，也是唯一一次走那条路，世上真的有那么多巧合吗？”

　　伽罗回忆邪恶当时的话，记得他说小心走那条路是因为之前的任务几乎都在那个地带，所以选了条最熟悉的路。

　　“没错，小心就是选了条最熟悉的路，但为什么他的任务都在那边？再者，小心开展计划之前的最后一个任务是一位教书先生，敢问哪个教书先生需要教黑火药的制法？为什么刚好就被小心看到？”

　　这么一想，伽罗才发觉，一个巧合可以理解，但是那么多巧合和不合理的地方，只可能是人为，便说：“是安？可是安为什么要费尽心思培养一个杀手又亲手把他送走——不惜以十几个人为代价。”

　　宅上卿无奈笑笑：“伽罗，第二个我要教你的，不要低估他人的狠心程度，尤其这个人是安。

　　“安坐统领的位置坐了数十年，刀疤帝国的首领都换了几任她却稳坐，要是不心狠手辣怎么坐得稳？”

　　伽罗忆起几个月前去安的府邸时，那些禁卫似乎只听安的命令，其他一概无视，这也不像是狠心人能带出来的兵啊……

　　“伽罗，安的手段绝不能低估，她的高明之处就在于，想谁死心塌地就能让谁死心塌地，而且，小心那件事，她一定没用真名。”

　　对啊，当时邪恶他们清剿余孽的时候只审出了个“白大人”，但从未听说过什么白大人，余孽甚至连这个白大人的全名都不知道。

　　或许，这个“白大人”就是安？

　　那这样就说得通了。

　　“所以……安从十二年前就开始布局了，可她的目的是什么？如果只是要篡位的话，这样未免太麻烦了。”伽罗问。

　　“篡位只是对你们的借口而已，她威胁小心，却放任小心自己考虑，不可能想不到小心会做出那些事，她只是想把我引出来而已。”

　　宅上卿来了，难保安不会对宅上卿出手；可如果不来，谁能料到安下一步会对谁出手呢？

　　伽罗没有去纠结为什么宅上卿要“教”，事实上他根本没注意到这点，或许他也没想到，安设了局，不代表宅上卿没有，只不过啊，安利用的是人性，而宅上卿利用的是感情罢了。

　　宅上卿只是希望，之后等伽罗回到阿德里王朝掌权之时，也能给小心多一份保障。

　　“明天，跟我去找安吧。”

　　伽罗点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