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新郎

他俯眼看自己一身正红喜服，只觉它尤其刺目，宛若铁水制成般，快要把自己禁锢在里面烫化了。

视野里却不期然出现一只拿着便笺的手。

商清逸有些迷茫，不过还是乖乖接进手里。绮寮怨另一只手又递过来一枝密集的桃花，商清逸一并接过，随后在她眼神的示意下，小心打开了折叠的纸张。

待商清逸越看越难以置信地默读完这张便笺时，桃林里只剩他一人了。

绮寮怨如早先一样一声不吭地消失，这次商清逸却没了找寻她的坚定。

承载了真相的便笺被微风从颤抖的手中吹落，商清逸欲哭无泪地盯着另一只手里艳丽的桃花，许是手抖得厉害，竟抖落几片花瓣在地上的便笺。

[现在寻常桃花虽然都开了，但山顶林寺的还不见花骨朵，因此折你院中桃花赠你，就当……就当完成了当日的赏花之旅吧。]

便笺最后的那句珍重，则已然道出中间隔了血海深仇的两人最终的结局——

正如那黑衣门客所言，秀才叔叔被顶替功名一事已经过去十几年，绮寮怨根本没有证据指控商父，不是没想过手刃仇人，然而那仇人，可是她的灵魂伴侣——商清逸的父亲……

既然情孝两难全，不若远离一切，反正商父也得了自己的报应，今日出席受礼都已经是强弩之末，相信不消多少时日便会与世长辞。

而绮寮怨和商清逸：即使商清逸在此事中是最为无辜之人，奈何背了杀亲仇人儿子的身份，再加上他已经娶了薛小姐，是以这辈子，无论如何绮寮怨也不可能同他在一起了。

清楚明白这些的商清逸捡起那张便笺，一如绮寮怨当日知道真相时那样，失魂落魄、跌跌撞撞地离开了桃林。

通向洞房的路上他紧握着手里那枝桃花，坊镳它能慰藉自己一心的怅惘；又喊住偶遇的下人找来一个白玉花瓶，他将花枝视若珍宝地插进去，之后步子一转来到书房，将其摆放在了红木案台一角。

仿若混进了绮寮怨的体香，这枝桃花有着无以言表的清淡暗香，它幽幽地与一室书墨香气交织融合，最终成为商清逸和绮寮怨往后余生所有意难平的寄托。

三十年后夏日的一天，商清逸领着自己的外孙去荷塘玩耍。

昔日的小亭早被改建成连接两岸的拱形桥，商清逸仔细牵着小孩儿的手走上去，迎面却走来一个恍如隔世的身影。

意料外的会面使那人和他都是一愣，跟着停住的步伐不约而同动起，在即将撞上的前一秒，一朵娇嫩欲滴的荷花，阻止了两人间距离的进一步变近。

荷花很美。

商清逸看见绮寮怨说，那张被岁月侵染的脸上则扬起一个释怀的淡笑。接着花被塞入僵住的他手里，而她移开视线，提步与他擦肩而过的一刻，商清逸倏然知道他锁骨上消失的印记在哪里了。

在口里，在绮寮怨的口里。

只可惜——商清逸拿着荷花茎的手不由得收紧，而后在小外孙“姥爷？那是谁？”的询问下，一言不发地摇了摇头，一如绮寮怨般淡笑着领他与她背道而驰——物非人是，叹如今，华发鬓霜。